第60章 〇陸拾(1 / 2)

幼枝很輕很輕地問道:“倘若臣妾當真懂得如何拿捏陛下, 陛下又怎麼會有傳為美談的後宮四大美人?”

薛蔚一時語塞,“……枝枝,朕是九五之尊。”

“你的心裡果然還是怨著朕的。”薛蔚苦笑一下, “朕這五年來隻偏寵過你,又扶你做了這貴妃,為何你始終不肯體諒朕的一片苦心?”

“陛下的苦心?”

幼枝涼涼一笑, 她收回自己的手,輕描淡寫地問道:“陛下的意思可是臣妾應當顧全大局, 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受人陷害, 不管不顧?”

薛蔚皺起眉頭, 他下過令禁止宮中談及與幼老爺相關的事宜, 是以不滿地問道:“究竟是誰同你多嘴的?”

幼枝望他一眼,沒有答話。

她尚跪在地上,身形窈窕, 茶白色的裙擺重重堆疊, 似是濃稠秋意裡最為單薄的一枝山茶花,漂亮的眉眼裡攏著一片秋涼。薛蔚看得不由放緩語氣,“天冷了,枝枝, 你先起來,此事我們日後再談。”

“日後?”幼枝幽幽地問道:“陛下的日後又是何日?可是待臣妾的父親已然身首異處,再無力回天之時?”

“你……”

薛蔚生於帝王家, 沒有尋常人家的親情, 有的隻是相互算計與爭奪不休, 幼家人的親密於他來說,過於累贅,若非顧忌著幼枝,他一早便會對幼老爺下手。見幼枝如此冥頑不靈,他的耐性終於用完,並顯出幾分怒意,“既然你要跪,那邊跪著吧!”

說完,薛蔚又望向一旁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下的侍衛與宮女,他知道幼枝素來不喜牽連下人,便一甩衣袖道:“都給朕跪下!”

“朕的愛妃想跪,你們便陪著她,跪到她想起來為止!”

隨即宮殿外接二連三地跪倒一片,薛蔚瞥了幼枝一眼,見她的神色始終不鹹不淡,甚至沒有給自己一個眼神,怒不可遏地步入寢宮。

常公公見狀慌忙追上去提醒道:“陛下,從嘉王有事求見。”

薛蔚原本交待過今日誰也不見,就是料到薛白定會進宮一趟,然而幼枝如此,他又不可能坐視不理,既然出了麵,身體不適的理由自然不能再拿出來搪塞薛白,薛蔚隻得不悅道:“讓他進來。”

常公公回頭笑道:“王爺,王爺這邊請。”

薛白微微頷首,抬腳走入寢宮內,“皇兄。”

薛蔚坐至書案前,按捺下心頭的煩悶,微微笑道:“讓你見笑了。”

薛白沒有搭腔,薛蔚又明知問道:“朕聽說宮裡的人說清清懷了孕,皇弟不陪著他,怎麼進了這宮裡?”

薛白抬起眼,“臣弟有一事稟報。”

“難道也與江南布莊有關?”薛蔚皺了皺眉,“皇弟,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縱是幼家同我們親近,也不能徇私枉法,包庇他們,更何況朕是一國之君,而你是王爺,倘若今日他們姐弟一鬨,朕便下令判嶽丈無罪,今後又該如何服眾?”

薛白淡淡地問道:“如皇兄所言,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他一頓,終於道明來意:“臣弟此行並非為嶽丈求情。不過是前幾日偶遇季秋隼,他是已逝的季尚書之子,清清與季公子相識,見他潦倒狼狽,便多問了幾句,季秋隼道自己被人關入地牢,未能參加秋試。”

“科舉事關國運興衰,而季秋隼素來又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稱,甚至連黃先生都對其讚不絕口,或許日後會成為皇兄的肱股之臣。”薛白望著薛蔚,“至於將他關入地牢的人,也是朝廷命官,依臣弟之見,皇兄不若親自下旨,命人徹查此事。”

薛蔚一愣,沒想到用來打發薛白的說辭竟堵住了自己。

隻是季秋隼一事,他的確不知情。倒真如薛白所言,曆朝來科舉事關重大,更何況他興致來時,也曾微服私訪,不僅對季秋隼此人略有耳聞,也同他有過交談,隻覺季秋隼當真是有些真才實學的,是以回宮以後,薛蔚再三向翰林院的人再三提及他,然而季秋隼沒有參加科舉考試,竟至今也無人上報於他。

孰輕孰重,薛蔚自然明白,他當即勃然大怒道:“被關入了地牢?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查!立刻就去查!”

薛白緩緩道:“是莊相與陸大人。”

薛蔚陡然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薛白。

薛白視若無睹,隻語氣平平地說:“既然皇兄已說要徹查他們,不若立即下旨。”

薛蔚的眉頭緊鎖,此時才明白過來,薛白是刻意先說季秋隼受阻,未能參加科舉,再說是由莊丞相二人所為。歸根結底,薛白這一趟,仍舊是為幼老爺而來的,然而若是下令徹查莊丞相與陸大人,自己布下的這局棋便無法再進行,若是置之不理……

方才說出家有家規、國有國法的是自己。

思此及,薛蔚的神色漸漸變得陰沉。

他這個皇弟,倒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薛白將薛蔚的不悅儘收眼底,他的眼神無波無瀾,“皇兄,莊相此舉輕則令於科舉不利,重則危害社稷,縱然他這麼多年來多有功勞,但決不可縱容其鞠躬自然。”

薛蔚神色莫測,內心權衡著利弊。

恰在此時,寢宮外的點翠驚呼一聲,“娘娘,你怎麼了?”

“來人!快來人!叫太醫過來!快一點!”

薛蔚心口猛然一跳,再顧忌不了太多,“他二人暫時免職徹查,倘若確有其事,朕自有定奪!”

話落,他大步走出。

寢宮內的薛白朝外望了一眼,昏過去的幼枝被薛蔚抱在懷裡,薛蔚滿目情深,而她閉著眼,無動於衷,直至路過薛白時,倏而動了一下,稍微向他側過臉來,在薛蔚看不見的角度,幼枝無聲地薛白道:“有勞王爺。”

當真是太過聰穎。

薛蔚此言,已可算作口諭,薛白靜立片刻,向薛蔚辭行,而薛蔚正為幼枝而焦頭爛額,無暇顧及於他,是以揮了揮手,“去吧。”

薛白頷首。

他坐上轎,雙目輕闔,淡聲吩咐道:“到官府。”

宮中之事,官府裡自然無人知曉,至於被劉大人派來請示薛白的張明,他沒有見到人,隻好先回官府,而齊全歸來時,陸廷尉緊跟其後。

齊全苦著臉向劉大人回報道:“大人,莊丞相說他已知悉此事,稍後便來此處。”

陸廷尉不待他說完,滿臉怒容地指向季秋隼,嗬斥道:“一派胡言亂語!”

季秋隼輕蔑一笑,“如此看來,大人當真是敢做不敢當。”

“敢做不敢當?”陸廷尉冷聲問道:“季公子,本官與你的父親同朝為官十幾載,勸你莫要一時鬼迷心竅,省得日後悔不當初。你可知誣蔑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誣蔑?”季秋隼一字一字說:“論潑臟水,無人能及陸大人與莊丞相。”

說完,他側過頭來對劉大人說:“大人,草民今日擊鼓鳴冤,不止為自己,也為幼有位。江南布莊一事,與護城河裡的沉屍,都是這兩位大人指使的!”

“我道為何會有人狀告本官。”陸廷尉神色不變,“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