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嫿搖頭,語氣微微慚愧,“是我不好,我自己腦子糊塗,這才錯認了大將軍為哥哥。”
繡兒見她真的沒有生氣,這才露出笑容,“我知曉你是個好人,你也不想這樣的。”
寶嫿見她不穿鞋子,光著腳,略有些疑惑。
繡兒才解釋道:“昨兒哥哥讓隗大夫一並幫我看了腳上的傷,隗大夫說要用藥湯泡腳才能好呢。”
她話音落下,丫鬟便端了一盆褐色的藥湯來放在踏板上,令繡兒將腳放下去。
丫鬟輕握住繡兒的腳,繡兒卻輕呼一聲,蹙眉道:“好疼啊……”
丫鬟立馬臉色一變,退到一旁。
“姑娘,對不起。”
繡兒輕聲道:“你這丫鬟笨手笨腳,手指上還有繭子,弄得我腳好痛。”
丫鬟道:“可奴婢就是奴婢,哪裡比得上主子,自然是粗手粗腳,隻是姑娘的腳要緊,這藥湯得趁熱,可不能耽擱了。”
繡兒水眸微微困惑,“可我上哪裡去找個掌心沒有繭子的人來幫我洗腳上的傷口呢?”
寶嫿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緩緩起身道:“不如我來吧。”
繡兒詫異,“這怎麼好?”
丫鬟掃了寶嫿一眼,道:“這怎麼不好,寶嫿姑娘原本就是奴婢,姑娘你才是千金,她從前做奴婢的時候隻怕想給姑娘你洗腳都沒有這個機會呢。”
“話雖如此……”
寶嫿輕聲道:“沒關係的,你受傷了,自然是你的腳要緊。”
她卷起袖子,便要上前去幫對方。
這時隗陌卻突然進來,看到這一幕,“寶嫿,你在做什麼?”
他的表情微微呆滯,似乎沒想到寶嫿竟一次比一次沒骨氣,上回在祝九風麵前不敢承認他,這回竟還能彎腰給人洗腳,她問過她家二爺答應不答應了?
繡兒發覺自己還露著腳,下意識羞地將腳縮回了被子底下。
寶嫿還未開口,繡兒便怯怯道:“這也是按著隗大夫的吩咐來的,寶嫿她應該也隻是覺得過意不去。”
繡兒說罷便抬頭對寶嫿道:“還是算了,寶嫿你到底替我做了許久的將軍妹妹,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事情呢。”
隗陌輕咳一聲,道:“把腳露出來,我先幫你看看。”
他到底是個大夫,況且昨天就被他看到過了,繡兒遲疑著還是露出了腳。
隗陌上前去查看,餘光裡便瞧見寶嫿不安地退到了一旁去,又偷偷地離開了屋裡。
繡兒卻忽然說道:“二公子可真是個好人,竟願意把您這樣的神醫借給我看病呢,改日我一定要親自感謝他。”
隗陌說:“不是寶嫿主動把我讓給你的嗎?繡兒姑娘莫不是腦袋也磕壞了?”
繡兒聞言,微微尷尬,“哦……是啊,是寶嫿的功勞。”
她說著又攪著手裡的帕子,語氣透著悲涼,“如果不是寶嫿寬宏大量讓人放繡兒進來,隻怕繡兒連自己的家門都進不來呢。”
隗陌點頭,“你知道就好。”
繡兒的話頓時一噎,她發現這隗神醫看著人模狗樣的,但好像腦子有問題,叫她實在沒話跟他講了。
修養了兩天,繡兒能走動了,便特意在午後約了梅襄在花園的石桌旁道謝。
她發覺這位梅二公子生得麵若冠玉,目似朗星,就連骨節分明的手指叩著桌麵的模樣都很是養眼。
他薄唇微挑,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溫潤笑容,分明再從容溫和不過的表情,卻讓她感覺受到了蠱惑一般,頻頻看了他幾眼。
“繡兒專門讓人做了點心,送來給二公子享用,也好謝二公子先前帶來了隗大夫為我治傷。”
梅襄道:“繡兒姑娘客氣了。”
“哪裡的話,我能同哥哥相認,也算是曆儘千辛萬苦。”她似情緒低落,正需要人安慰。
果不其然,那位梅二公子便溫聲道:“繡兒姑娘身份這麼嬌貴,在外麵多受苦的日子定然也難熬,如今能苦儘甘來,也是你的福氣。”
繡兒羞澀地笑道:“往後還要仰仗二公子呢。”
她麵上笑容無暇,可手指卻好似不經意間勾了勾梅襄的掌心。
梅襄忽然將她按住。
他漆黑的眼眸在她臉上巡睃,隨即抓起她的手腕,看著她細嫩到不像窮苦過的手指道:“繡兒姑娘這手真是好看,生來就像是千金小姐的手。”
這時候端送點心的人過來,看到這一幕卻微微一愣。
繡兒趕忙縮起手,對端著點心的寶嫿道:“寶嫿,你不要誤會……”
寶嫿這才反應過來,囁嚅道:“竟不知這是要送給二……二公子的,想來糕點做的也不是很多……”
繡兒笑說:“就是給二公子嘗一嘗的,辛苦你了寶嫿。”
寶嫿訥訥道:“不辛苦。”
繡兒轉頭看向梅襄,語氣溫柔道:“二公子,不如讓寶嫿一起坐下來吧,她從前雖然是個下人,但到底也改變了繡兒的人生……”
寶嫿連忙搖頭,“不必了不必了……”
繡兒見她拒絕,隻好說道:“好吧,這是給你的打賞,你拿著吧。”
她說著便遞了一小袋碎銀給寶嫿。
寶嫿見那些下人都瞧著自己,便遲疑著伸手將那銀子接了過來,豈料梅二公子忽然臉色一沉,摔了手裡的杯子,就炸裂在寶嫿的腳旁,嚇得寶嫿手一哆嗦。
他冷冷地看向她:“誰的銀子你都敢收了,這雙手不想要了?”
寶嫿無措得很,見他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凶狠,趕忙將銀子還了回去,“我……我不要了。”
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花園裡。
繡兒緩過神來,似嚇到一般,拍了拍小胸脯,“二公子怎麼這麼凶,寶嫿到底辛苦了半天,打賞她也是應該的。”
梅襄莫名笑說:“我看是繡兒姑娘太善良了。”
繡兒似不堪誇獎,麵色微紅,卻要伸手去拿起一塊糕點。
梅襄瞧見了,卻又抬手將那盤糕點也掀翻在桌上。
他的臉色一下又陰沉了下來,“她做的東西,是人能吃的嗎?”
說完竟好似心情壞到了極致,臉色不豫地離開。
繡兒見東西也沒吃成,便拿香帕擦了擦手指,“我不過是賞了寶嫿幾個銀子,二公子都看不下去眼麼,還有寶嫿的糕點,做得多辛苦啊,二公子怎也這樣生氣地掀翻了?”
丫鬟道:“那自然也是那位梅二公子憐惜姑娘,像寶嫿那種冒名頂替的人到哪裡都是令人不齒的,活該人人都不待見她。”
繡兒聞言粲然一笑,“快彆這麼說,她也不是有意的。”
到夜,所有人都歇下了。
寶嫿縮在黑漆漆的屋子裡,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想要出府也不能出,可這幾日大家都不待見她,也沒有人給她送飯菜來。
白日裡好不容易遇到繡兒想請她幫忙做些點心,寶嫿想趁著這個機會偷吃兩口,卻被那些婆子看得嚴嚴實實。
折騰了一番,還是什麼都沒有吃到嘴裡。
寶嫿覺得肚子裡火燒火燎,餓得嘰嘰咕咕。
她應該……應該去偷點東西回來吃才是啊。
她索性爬起來,偷偷摸出了自己屋中。
她卻不知她前腳剛走,後腳她屋裡便有人推門進來,見她不在,對方便皺起了眉。
寶嫿溜到外邊,見四下沒人,便又摸到了後廚。
大將軍是個粗心的人,府裡的奴仆年紀偏大,就這麼一個主子,對各種管理也不那麼嚴格,是以膳房夜裡竟也沒有上鎖。
她到廚房裡翻了翻,發覺自己運氣竟也不怎麼好。
廚房裡大概正巧就用完了菜,明日一早才有人送菜進來。
桌上除了一顆大白菜竟什麼都沒有。
寶嫿肚子還在咕咕叫。
她垂眸打量著大白菜一眼,遲疑了一下,似忍不住誘惑一般撕了片菜葉子往嘴裡塞。
她口中填滿了東西,才微微滿足。
這時屋中忽然被人點亮了蠟燭。
寶嫿鬼祟的身影一下子無所遁形。
她慌張地回過頭去,竟看到了梅襄站在門口。
寶嫿一下就呆住了。
“你在做什麼?”
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她,臉卻背著門口那燭台的光亮,顯得很是陰霾。
寶嫿忙反手將大白菜往身後推了推,口齒含糊道:“我……我就是睡不著,隨便走走。”
梅襄陰沉地看著她,她也始終沒有要坦白的意思。
他沉不住氣,便立馬上前去一把將她藏在身後的手腕捉出來,發現她手裡還握著一瓣被啃得破破爛爛的菜葉。
寶嫿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他,卻滿是驚惶。
“吐出來。”
他看著她微鼓的嘴巴,幾乎要掐斷她的手腕。
寶嫿搖頭,眼睛也彌起一層水霧,趕忙就要嚼碎嘴裡的菜葉咽下去,卻被他卡住了臉頰,直接將手指伸到她嘴裡摳了出來。
他哪裡還顧得上潔癖,氣都要被她氣死了。
寶嫿終於忍不住哭了,忍了好多天的淚珠子一下就滾落下來,她真的好餓。
“你這個蠢東西?我是個死人麼?”
他隻當她能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本事。
沒想到她餓到偷白菜吃,都不肯去求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眼睛裡幾乎要冒火。
寶嫿抽抽啼啼,搖頭道:“我已經不是大將軍的妹妹了,隗先生又說我的失憶很難治,可能治不好了,我對二爺一點用都沒有了,二爺怎麼還會理我呢。”
梅襄聽了這些,垂眸看了她一會兒,語氣微澀,“在你眼裡二爺就是這樣勢利的人麼,嫿嫿?”
寶嫿遲疑地看向他,“二爺不是因為我是大將軍和祝大人的妹妹、為了藏寶圖接近我的嗎?”
梅襄道:“是啊。”
寶嫿說:“可我現在不是大將軍的妹妹了,我是個冒牌貨,不能被二爺利用了怎麼辦?”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勺油,澆在梅襄的心口助長他的火氣。
“當然是把你捉回去當禁臠了。”他咬牙切齒道。
寶嫿趕忙搖頭,拒絕了他,“我……我不要做禁臠。”
梅襄冷笑,“旁人想做都還沒這機會做,你不要也得要!”
他說著就提起她的手,“聽說你這雙手還給人洗過了腳是不是?這雙手怕是不能要了,直接剁掉算了……”
寶嫿驚恐搖頭,“沒有,沒有的事兒,我也沒有拿繡兒的銀子,二爺不要剁我的手。”
這裡是廚房,畢竟有刀。
她生怕他這樣生氣就衝動了,剁完之後再後悔也晚了。
梅襄卻驀地收緊手臂,將她壓在心口,“你想要二爺的命,直接拿去就是了,何苦這樣讓二爺心疼?”
寶嫿微怔,“二爺還疼我嗎?”
梅襄蹙眉道:“疼得還剩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