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受天定。父子,母女的緣分說儘就儘。著實傷感。
“母親走的時候,娘娘在身邊嗎”
王疏月搖了搖頭,“沒有,我也不及送最後一程。但這個罪過在我,要應也應在我身上,兄長是王家唯一香火,我這輩子已是如此了,有了大阿哥,後麵還有沒有子嗣的造化,我都不強求了,倒是兄長,切莫再耽擱。”
王定清站住腳步“娘娘既有命,臣沒有不遵從的,但憑娘娘做主。”
王疏月仰頭望著他。
“兄長,我做什麼主呢,我一直覺得,母親的話是對的,仕途艱難。我入宮,看似是你們的倚仗,卻也是你們的隱憂,父親和你處世不易,你若再不能得一知心,知冷暖的人,讓我如何麵對母親。我什麼主都不做,但願兄長能得一心人的,從此白首不相離。”
她這一席誠懇而富溫情的話說完,王定清卻莫名地有些心疼這個妹子。
四年來,他到沒怎麼變,但她卻比從前要穩重多了。但不變的還是她的那顆心,和母親一樣柔軟,關照人情,體貼冷暖。
“隻要娘娘好,臣萬死不辭。”
王疏月搖了搖頭“兄長且莫再說這樣的話。我想你們好,我既已入宮,我的結果和造化,都在我的主子身上,兄長不要掛念,朝政之餘,多自在些,也替我勸勸父親,他習慣在勞心,要多關照關照他自個的身子。”
說著,他朝後麵的馬車上看了一眼。
“我這回出來啊,也從宮裡帶了好些補養身體的東西出來,好在這回主子在,不然父親是斷不會讓我儘心的。這幾年他隻當我是和妃,但我的話從宮裡傳出來,早沒了親情滋味,逢年過節,跟著賞賜一道遞出來,入了父親的耳,也著實不像個女兒說出來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母親走後,我這個做女兒的,心裡有多掛念他”
“是,臣會把娘娘的意思,說給父親聽的。”
王疏月點了點頭,垂下了眼。
雪風把枝頭幽香四溢的花吹落她的肩頭。
若換成少年時,王定清定要替她拂去,或調一朵鮮亮的,給她簪鬢。但這會兒,他隻能規規矩矩地站著。
“好久好久,沒跟哥哥去三慶園聽戲了。”
“娘娘想去嗎”
“想啊,不過能回來,已是大恩,再不能放肆了。”
“若臣當時在京,一定不會讓娘娘入宮。”
王疏月抬手,自拂去肩頭的花“哥哥,其實緣分天定,我在主子身邊,過得很好。”
正說著,前麵何慶走回來。
“主兒,前麵王老大人請您呢。”
“知道了。”
“欸,那您和王大人啊,快著些。前麵戲啊要開鑼了。”
王家是個三進院。沿南北軸線安排倒座房、垂花門、正廳、正房、後罩房。每進院落有東西廂房,正廳房兩側有耳房。院落四周有穿山遊廊及抄手遊廊將住房聯在一起。大門則開在東南角上。這會兒戲台則是搭在後麵的園子裡頭。
王家的人不多,行走的人知道是接駕,皆屏息以侍。除了王授文的聲音之外,周遭再聽不見人聲。
其實從前明到大清,朝代更替了,但官宦之家的娛興也就那麼幾樣,尤其是請客做東道,都有一定的定例,無非就是戲酒兩樣。但這兩樣東西,王授文是都不擅長,憑家人和王定清張羅安排的,於是如今要他從戲文上著手,陪著皇帝說什麼,他還真說不出來。
戲班子是仍是在大柵欄班底裡挑的。
現唱的是黃柏央大擺陣。
那是升平署的大戲,弋陽腔,鑼鼓唱詞都熱鬨。皇帝從前倒是聽過。這會兒興致也不高,正跟王授文在那兒乾坐著,王疏月並王定清一道行走來,方破了那陣君臣之間,不論政事,共處閒時的尷尬。
“主子,戲好聽嗎”
皇帝掐了開一粒瓜子,應她道“沒什麼太大意思。”
王授文聽了這話,立時又站起了身,皇帝忙出聲擋住他道“王授文,你要再請罪,朕就當真治你的罪。”
王疏走到皇帝身邊坐下,親手斟一盞茶呈給他。
“我瞧恒卓看得有趣。主子若覺得沒意思,那要不,我陪主子去走走。”
皇帝正覺再和王授文坐下去,又要把朝廷政務拿出來議了,實在不是他帶王疏月出來的原意。王疏月一說,他便站起身往戲台下走。王授文也跟著站了起來“臣陪皇上一道”
皇帝頭也不回,兩三步轉到戲台後麵去了。
王授文不死心,又道“那臣讓奴才們跟著您”
王疏月見父親如此緊張,一麵跟上去一麵道“父親,不用了,女兒伺候著就好。”
園中道上的梅花開得正豔。
王疏月跟著皇帝在穿山廊上慢慢地走著,下人都回避得遠,四下靜悄悄的,隻聽到風吹枝頭雪,砸地而碎的聲音。
“你難得回家一次,不同你父兄家人說話,跟著朕做什麼。”
王疏月跟了幾步上去,走到他身側,在宮裡的時候,他身側的位置,除了皇後以外,是沒有人能與他同立的。那是尊卑,嫡庶的區彆,即便是皇帝的手牽著王疏月,她也不能放肆的走到與皇帝並肩的位置。
然而今日,她卻想犯一次法,挽著皇帝的手臂,慢慢地走一程。
皇帝側麵看了一眼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抬頭道“手怎麼這麼涼。”
“冬日裡都這樣,過了這個月,開春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