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皇帝盤膝小心地背靠她坐下來。
“還要怎麼坐腰再彎點”
“不用了。就這樣。”
瘦弱背脊朝皇帝靠過來,兩個人身上衣裳雖然都厚實,卻還是逐漸感知道了彼此的體溫。
皇帝彎了些腰,儘量讓她靠地舒適些。王疏月將頭靠在皇帝的肩膀上,輕聲道“主子,我父親要是知道我這樣放肆,明日一定會去跪您的南書房。”
皇帝笑了一聲,“朕還真被你狠傷過一次腰。”
“什麼時候。”
“乾清宮,朕扶你的那一次。”
“哦”
後麵的人輕輕笑出了聲。“我記起來了,您扶我的時候,我啊,聽到您腰上響了老大一聲。但您沒說,也沒怪我”
皇帝順著她的話往前回憶。想起從乾清宮正殿內到丹陛,那條一步一要命的路,還有周明給他貼的那包黑得發亮的膏藥,細枝末節如同舒展在金陽下枝條,鮮活而生動。
“主子。”
“聽著呢。”
“那一回您是不是疼了好多天。”
“有四五天吧。”
“我害您疼了那麼多日,您還肯放我出宮去見母親啊”
皇帝屈起一膝,又將手肘抵了上去,撐著下巴仰頭道“誰知道呢,也許那個時候,朕就看”
話到這裡,皇帝險些咬了舌頭。心裡卻在慶幸,還好沒讓後麵兩個字說出口。
然後背後的人卻沒有放過這個話頭,接著問起來。
“看什麼。”
皇帝刻意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 “看什麼,看你不順眼。看你”
他還要說,卻被身後的人笑著打斷了“您還是彆說了,我已經夠難受了,您還不好好說話,隻知道與我爭。”
“朕跟你爭什麼了”
他說著,後背情不自禁地一頂。
回頭見她伸手扶腰,似是受了將才的力,不好受。忙又回身壓平自己的背,小心地重新撐上去。
“那你想聽朕說什麼。”
“說您平時無處說的話吧”
無處說的話。
皇帝望了一眼窗外,金陽即將沉儘,天邊原本燒得如同烈火一般的晚雲,也漸漸暗淡下來。
“朕有個問題要問你。”
“您問。”
“王疏月,你為何喜歡黃昏。”
王疏月一怔。
“我”
“你當年騙了朕。”
“奴才罪該”
“朕沒讓你死。你不是想要朕說點什麼嗎那你彆出聲,好好聽朕說。”
這一夜,皇帝的儀仗在欽安殿前直候至天明。
欽安殿內燒了極其溫暖的炭,生生熏紅了二人的臉。
皇帝一直用背脊撐著王疏月的腰,兩個人皆不曾睡,
大多時候,王疏月都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背後的男人用一種平滑無情緒地聲音,談上下五千年,談滿漢融合,談滿人的曆史和來處。談漢人的百家學說。
皇帝從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說到最初儒教的教義,從一簞食一瓢飲的顏回,說到放浪形骸的子路。王疏月第一次從這個異族帝王的口中,聽到了無論是臥雲,還是王授文,都不曾讓她知曉的另一層,對漢人精神文化的解讀。
他說沒有哪一種文化會真正地日薄於西山,為臣者,為君者,無非從其中揀取隻言片語,不斷地談論,延展,從而構建起自己想要閉環。所以,王授文,程英,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萬千漢人士子,最終都會從前一朝的陰影裡走出來,不斷地投身世道,繼續熱鬨地活在平昌四年。
他說“朕希望,王疏月也一樣。”
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王疏月仰起頭來,眼中不知什麼時候蓄起的眼淚,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奪眶而出。
“王疏月。”
“我在。”
“有朕你就不要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