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安然地靠在皇帝懷中。
“我不想他和您從一樣不開心。恒寧有您的疼愛,我就想更多對恒卓好些, 要他們都一樣, 好好地在咱們身邊長大。”
皇帝回頭朝駐雲堂裡看了一眼, 大阿哥一仍規規矩矩地坐在書案後麵寫字。
二十多年前, 皇帝自己也是這副模樣, 在長春宮與太子一道習字,那個時候,他不敢寫得過好, 也不敢寫得過差,寫得過好, 好過了太子,皇後便目光不悅, 寫得過差, 又會皇帝被喝斥無用。在皇後身邊的日子, 他過得一直都不自在, 直到開府後, 才得以放開手腳。
父母之於皇帝, 慢慢地,就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名分。
皇帝少年時, 從沒被父母真心實意地疼愛過, 所以,好像也就不知道怎麼去疼愛自己的下一代。
後來成妃誕育大阿哥, 順嬪產下大公主, 婉貴人誕育三阿哥。皇帝最初也肯去看看抱抱, 但手笨,孩子們又沒道理的總是哭。他這個人想慣了複雜的事,習慣了君臣之間的相處,反而看不得自己放下身段,去哄他那些聽不明白他說話的孩子。
滿清的皇室重尊卑。
即便是父子,也是主子與奴才。
皇帝不肯談父子親情,嬪妃也好,子嗣也好,也就都不敢跟皇帝論父子親情。以至於大阿哥從前在皇帝麵前,總是小心地守著規矩禮數,大多時候,連頭都不敢輕易抬起來。
所以大阿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敢讓自己吃癟的呢。
皇不自覺地笑笑,腦子裡到真認真地回憶起來。
這麼一回憶,關於懷中這個女人和自己長子的生活瑣碎共同握筆的手,茯苓糕,剪掉的燈花,打散了又重新辮起來的辮子,剃頭的銀刀細枝末節,儘皆複蘇於眼前。
縱然皇帝從不避涉漫長浩瀚匆忙的時代河流,覺時不我待。
始終夙興夜寐,勤政愛民。
但這那於國於民的大功績,並不能打破他自己的鎧甲,讓他袒露脆弱的肉身,自如地做一個人。這世上真正治愈他,讓他溫暖的起來的東西,是翊坤宮日複一日,不斷變換的陰和晴,是有王疏月在的歲月和生活。
所謂“不避涉曆史長河,也斟酌一日陰晴。”
她給了皇帝一個向內而觀的口子。
讓皇帝逐漸明白,自己或許不是個冷情冷心的閻王爺。
有的時候,至少在王疏月麵前的時候,皇帝覺得自己偶爾還是可以很溫柔的。
“疏月。”
“什麼。”
“朕在想,今年是太匆忙了,等明年等汛期過了,帶你去南方看看。”
“南方”
“嗯,王授文也一道。陸成定去年領了黃河河都督的職銜,但王授文和馬多濟都不大認可這個人治河之效。朕看了他上來的陳情折子,很多地方,朕還是認可的。這個人是朕挑的,朕要給他時間,不會時間給夠了,朕也要親自去他給朕修的堤岸上走一走。順便,帶你回一次長洲,去看看你們王家花去朕半個王府的臥雲精舍。”
“回長洲”
懷中的人回過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當真嗎”
皇帝看了一眼他摳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她又趕忙鬆開了。
皇帝不由哂了一聲。她這個人很有意思,在宮裡,她把每一樣規矩都守得很好,不讓他因為她為難。但是皇帝一直很想念在熱河和木蘭,那個和他坐在星暮下吃烤糊的肉,坦蕩地談論漢人女子的纏足之習的王疏月。
“君無戲言,許諾了你,就不是空的。隻要你的身子受得住,朕還能帶著你去茂山看看,朕好像記得你說,你們王家在那兒有一處杏花園子。”
說起身子,王疏月卻垂了眼。
風一時竟有些涼意,她聲音也漸漸放得很輕。
“也不知道,明年汛期過了,能不能養得好。”
皇帝低頭平聲道“朕在,你放心。”
王疏月沒有抬頭,風吹得她額前的碎發掃癢了眼睛。她忙用手去挽,卻怎麼也挽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