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好了,朕站的涼快了。走,進去看看恒卓的字。”
說著皇帝便經轉了身,王疏月卻沒有動。
“你怎麼了。”
“主子,若我明年去不成”
“去不成還有後年。”
他打斷她遲疑地話,認真看向她“疏月,朕就想告訴你,你跟著朕的日子還長,你有什麼未儘之願,張口說,朕這裡記著,在你與朕白首之前,做得幾件是幾件。”
轉眼過了中秋,但這一年的夏卻似乎拖得很長。即便是早晚不熱,日頭大的白日裡,仍然燥得人難受。
入秋後,西藏的首席噶倫這是西藏首領的稱謂被阿爾巴布這個人曆史上叫阿爾布巴,因為要胡寫,改了兩個字,這個人殺了首席噶倫之後,就引起了雍正朝有名的衛藏戰爭。殘殺於政府駐地的大昭寺樓上,一同罹難的還有其妻、姐及下屬官員多人。
至此西藏內亂爆發,朝廷從八月起,開始了對西藏大規模用兵。兵部與西藏的傳報幾乎一日一來。
八月底,內亂擴大,皇帝又遣了大學士馬多濟和王定清一道赴藏,彙同副都統馬喇共同解決藏區爭端。
軍政一忙起來,皇帝的生活就沒了日夜。
連日忙亂加上天氣燥熱,不覺又犯了火牙疼,但皇帝此時顧不上把周明拎來,何慶不放心,跑去告訴了王疏月。王疏月便包了好些桔梗和金銀花給何慶,讓他平日裡給皇帝泡水喝。
這日,王授文等幾個議政散出去的時候,已近宮門下錢糧的時候。黃昏時下了一場小雨,養心殿的門一開,土腥味便散了進來。皇帝背對著殿門立著,還在看藏區地域圖,張得通在後麵小聲傳道“萬歲爺,太後娘娘來了。”
皇帝回過頭。
太後已經扶著陳姁的手走了進來。
“兒臣請皇額娘安。”
太後麵色陰沉,也不叫免,徑直走到一張四方禪椅上坐下。
“哀家看敬事房的人還在外麵跪著。皇帝今日是不是還是歇翊坤宮啊。”
“朕自有定。”
太後搖了搖頭“自從三阿哥去後,皇帝有多久沒有去看過皇後了。皇帝是心裡有數,可哀家卻夜不能安。嫡子早殤,哀家愧對愛新覺羅氏先祖,即便是皇帝厭惡哀家多言,哀家也不得不勸誡皇上,子嗣為重。”
皇帝沒有出聲。
風拂垂帳,不燒炭的初秋深夜,周遭物影深碧,四處寒涼寂寞。
太後歎了一聲,起身走到皇帝麵前“皇貴妃生產已過大半載,皇帝的後宮,就再不聞遇喜之事。哀家問過太醫院院正,其坦言,皇貴妃母體有損,日後極難成孕。皇帝,就算你與皇後因喪子而生疏,那四年間的內務府選秀呢,那些女子也是名門功臣之後,皇帝也不肯垂憐她們嗎你是皇帝啊,嬪妃在好,仍都是宮裡的奴才,皇貴妃也一樣,你若把她捧到不該到的位置上去,她也受不住你她的的福。”
皇帝抬頭起身,迎向太後,平聲道“皇額娘,您既有話至此,朕也跟皇額娘說句心裡的話,子嗣是國事,朕肯聽皇額娘訓斥,但王疏月是朕的私事。她的過錯,功績,都隻能放在翊坤宮裡,由朕來了斷。”
太後怔了怔,她曆經兩朝,這還是第一回,從帝王的口中聽到“私事”二字。
“皇帝,哀家竟不知,那王氏女蠱惑皇帝至此,普天之事儘是皇帝之事,皇帝之事也是天下之事,她王氏是皇帝的嬪妃,自要受祖宗家法約束,受中宮皇後的管製,怎麼能是皇帝一人的私事呢,皇帝這麼說,是要讓她越過中宮後位,淩駕到皇後之上嗎皇帝啊你怎能如此漠視祖宗的規矩,傷皇後的心啊”
皇帝沉默。
張得通與何慶等人皆屏住了呼吸,頭皮發涼,一聲都不敢出。
良久,皇帝方饒過紫檀木書案,手掌撐著書案立在後麵。燈盞在手側,將他影子高大地投上背後那一副疆域圖,他回身看了一眼,卻從那恢弘萬裡的層巒疊嶂間,隱隱看見了王疏月的輪廓。
她那個人,好像很喜歡大山大河,有古人樂山樂水的智慧靈秀,但她又為了皇帝,為了皇帝生活的這座紫禁城,為了他的妻子,兒子,母親,為他掌控的這一套尊卑體製,小心地把自己內心的“自由”收斂得很好。隻偶爾在他麵前,露出零星半點,如同日光下細碎的玻璃。
皇帝突然明白,她長久地站在前明的那片“黃昏”裡,不光是因為她是個女人,滿身鐐銬,也是因為他,因為他的皇權和人生,她舍掉了一半的自己。
那麼反過來,為了她,在皇帝自己的這個位置上,在處處設桎梏,時時提尊卑的紫禁城裡,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皇帝,哀家的話,是替愛新覺羅的先祖,替你的皇父所言皇帝既然喜歡王氏,就不要把她放在火上去烤,否則,朝臣置喙,內外不安,皇貴妃罪孽深重,皇帝最後,反而會護不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