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哂了一聲。“勤能補拙, 記著。”
“嗯。兒臣記憶住了。”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 讓梁安帶他下擦臉。自顧自地斟了半盞茶, 卻見王疏月的姨母還怔怔地跪在地上沒起來。
“哦,那個……”
皇帝當著王疏月的麵,總是不大願意讓她的親人受自己的壓迫。然而他又是個嚴肅慣了的人, 一聲落地震蕩人心人腦,嚇人得很。前兩年,跟著王疏月去王家府上的時候, 就把王授文駭了個半死。那會兒他也是竭力地想做個人的模樣, 誰知王授文還是當他是閻王。他越故作平和,越讓王授文惶恐, 到最後他索性放棄了。
因此,要他此時換一副麵孔, 也實在不容易。
不過王授文和他那樣惶恐地相處慣了,那般戰戰兢兢的也是無法, 吳宣畢竟不大見他,不知道他那要命的架勢,他那形象, 也許還有得救。
於是他想了想,決定伸一隻手虛扶吳宣。
可那手的影子落在吳宣麵前的時候, 愣是把吳宣嚇得肩頭一顫。皇帝的手傻僵在那兒, 扶也不是, 收回來也不是。他看了一眼王疏月, 那女人像是怕他尷尬一般, 立在地罩前的黃花梨花架前,認真地挑她的枯葉,皇帝趁著她沒看見,趕忙把手縮了回來,還掩飾性地摸了摸耳後,全然沒發現花架前的人偷偷笑彎了眼睛。
“伊立。”
他坐在那兒拿捏了半天,什麼好話都沒有想出來,最終還是不尷不尬地吐了這兩個字。
吳宣依言站起身,仍舊不大敢抬頭看皇帝。
說起來,吳宣到不是第一次的見皇帝,之前她入宮照顧王疏月的時候,皇帝也時常駕臨翊坤宮,不過她性子怯慎怯,皇帝一來就趕忙地躲了出去,像這樣認真麵見,卻還是頭一回。
“奴才謝皇上恩典……”
她也回了個最不出錯的話。
之後兩個人一個僵著脊背坐著,努力地想怎麼能看起來平易近人些,一個低頭絞著袖子,恨不得把頭都縮到脖子裡去。當真分不清楚是誰在給誰不自在。王疏月放下手中的花剪,不由低頭笑出了聲。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王疏月朝他走了幾步,偏頭看著他的背含笑道:
“主子啊,您今兒坐得跟根濕火棍子似的。能戳人了。”
這話一出口,惹得何慶險些笑出來,拚命憋著,也沒忍住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兒,皇帝一個眼風掃過去,他連忙垂頭去掩飾。
這邊吳宣先是一怔,繼而見皇帝沒發作,也忍不住被王疏月那接地氣的‘火棍’二字給逗笑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忍著氣性道:
“王疏月……”
王疏月聽著這一聲喚,隻是笑卻不應聲,屈膝向她蹲了一個禮儀。
相處了這麼久了,她之於皇帝仍是一味五味俱全調劑。
議過西藏的戰事,又酣暢淋漓地跑了一回馬,如今當著她的親人麵,吃這麼一癟,皇帝莫名得覺得自己五臟通泰,六根清淨,竟莫名其妙地神清氣爽起來。
“萬歲爺,娘娘是……”
那彼此僵硬的氣氛被王疏月破掉,吳宣此時到也敢開口了。
然其話未說完,皇帝便接了過來。
“朕知道她,夫人坐,不用拘謹。”
他知道她,這麼一聽,到像是在說皇帝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侄女這會兒吃癟了。
吳宣不禁想起了吳靈與王授文之間的相處。到也有幾分與這相似的日常情趣。
想著,她稍微舒和了一點心緒。
應了話後,規矩地沿著墩子沿兒坐下來。又拿眼光去看王疏月,她仍然屈著膝,水藍色的氅衣衣擺疊於地麵兒。
皇帝也跟著看了她一眼,語氣聽起來像是不大好,卻透著某種已經習慣了的無可奈何。
“你也給朕坐下。”
“好。”
明間裡氣氛緩和。
膳房的司膳太監也進來擺膳,今兒雖說是皇帝給皇貴妃的家人賜膳,不比前麵賜宴那樣正式,但禦膳房知道皇帝寵愛這位貴妃娘娘,便用了十二分的心,菜式到不見得多,卻精細清淡。有燕窩清蒸鴨,野意熱鍋,奶湯魚頭……樣樣都很合王疏月的口。
皇帝平時是不大好燕窩,鴨子,這些淡口,但連日政務繁忙,加上秋燥火牙犯得厲害,也就逼著自己跟著王疏月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