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
就算最後她被收回了皇後的金冊, 禁鎖在長春宮中, 身邊隻留下兩個奴才伺候,徹底淪為紫禁城中囚犯。她還是不準他靠近。
自從長春宮正門掛鎖以後, 整個宮苑就隻剩下怡情史書後麵的一個角門可開閉,留給內務府傳遞東西。起初內務府還肯顧著她的一些體麵,但後來見皇帝對皇後是徹底寒了心, 也就漸漸不那麼上心了。飯食粗陋, 也不再供給她平素慣飲的碧螺春。
但她還是強撐著自己體麵。
衣著要得體,妝容也要妥當。有茶便飲茶, 沒了茶就用蠲來的水煮滾, 再泡開乾曬的梅花和菊花。一麵聽陳小樓唱《春閨夢》,一麵小飲。聽完就靜靜地望著那道鎖閉的宮門,直到杯中的水徹底涼冷,再也騰不起一絲白煙。
那道門再也沒打開過。
陳小樓的嗓子唱啞了,皇後也病得再也下不了床。
誰知那個時候太醫院的人卻比什麼時候都要殷勤,一日兩三次的來請脈,孫淼求她躺著就好,她卻不肯,非要一日兩三次地穿衣起來去見太醫。而太醫院進過來的藥,一日比一日濃苦。一日比一日多。
她起初還能喝得下去, 後來燒了腸胃, 就很難受用了。
太醫院無法,隻得派人來伺候。
陳小樓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掐住脖子,被迫仰起頭, 痛苦地把那些焦黑如墨汁的湯藥吞咽下去。然後又忍不住嘔出來,嘔得少便罷,嘔得多了,便還要重遭一次罪。他很想衝上去把那些人都推開,然而每一次都被人連拖帶打得拖出去。直到裡麵消停下來,才得以重新撲到她麵前。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你,你是他的皇後啊……”
皇後直愣愣地躺在榻上,湯藥沾染了榻脖子下麵的繡著如意紋的龍華。
“嗬……你這個戲子懂得什麼,這是本宮和他的夫妻之恩。你看,我害他愛的人,害他的孩子,他還是不肯廢掉我。”
“這是什麼夫妻之恩!他若對你還有一點情意在,怎麼會讓你受這麼大的苦。”
皇後眼角趟過一行淚,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快秋天了,皇上要去秋圍,要見我的族人……他不準這麼快死。”
“時清……”
“滾!誰準你叫本宮的名字?”
“他叫過你的名字嗎!”
皇後一愣,眼前陡然暗下來。她叫博爾濟吉特時清,這個名字她自己都快忘了。過去,皇帝一直喚她皇後,哪怕是在行房事之時,他也從來沒有喚過她名字。然而,他卻好像喜歡連名字帶姓地叫王疏月。
照理來說,喚位分比喚名諱更加尊重。
可是“皇後”這兩個字,如今卻像從霜雪地理挖出來的一般,幾乎可以凍傷她的每一寸肌膚。然後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肯放手,試圖用最後一點體溫去抱住它。
“你給我住口!我是蒙古的公主,生來就是大清朝的皇後,我的名字隻有當今皇帝可以喚,你算什麼東西,你給我……滾出去!”
陳小樓往後退了一步,滿眼地悲哀地望向她。
“你心裡明明明白,他再也不會來見你,再也不會喚你的名字了。”
“不要說了,給本宮滾出去!”
陳小樓沒有在意她那幾乎撕裂聲音的喝斥,仍舊低頭凝著她眼睛。
“張爺說得對,你們這些高貴的人,明明很想有人叫你的名字,無欲無求地抱你們一會,可是,你們偏偏不肯靠近肯陪著你們的人,甚至還想把我們都殺了。殺了我又怎麼樣呢,殺了我,你就不會哭了嗎?”
皇後顫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他:“陳小樓,殺了你……我就還是皇後。”
“誰說的。你要明白殺了我,你也不是皇後了。”
說完,他俯下身,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
那是一副瘦得皮包骨一般的女人身子,四處膈人。他卻沒有在乎這種肌膚之親帶來的疼痛,越抱越緊。
皇後所有的聲音都啞在了喉嚨裡。
腦子裡一道白熱的光陡然閃過。她徹底地怔住了。
陳小樓低下頭,在她耳邊道:“這樣是不是覺得暖和點。”
“……”
她啞然。
濃苦的藥氣還衝在她的鼻腔之中。那人擋住了她的視線,令她除了看見一團淩亂生欲的衣料外,什麼也看不見。隻知道那人好像蹬掉了鞋履,膝蓋揉亂了她的被褥和床單。
“陳小樓!本宮不會放過你!”
“沒事,我不怕。”
***
一場秋雨打亂了屋簷下的秋海棠。
花香入室內,嗆入皇後的鼻中,陳小樓手臂正枕在她的頭下,袖口已經被她的眼淚全部沾濕潤了。
“彆哭了。”
他伸了一隻手過來,想要替她擦淚。
那隻手是真的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甚至還帶著一點宮廷老方調製的梅花香氣。
“你覬覦皇後,一定會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陳小樓小心地替她擦著眼淚,一麵溫柔地應道:“好,你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我吧。其實,刑還可以再慘些,畢竟我不是覬覦皇後,我是……”
“住口!”
“好,我不說,你說吧。你想給我什麼下場,我自去領了就是。五馬分屍?還是淩遲……”
“我……”
“我知道你沒有了皇後金冊,但對我而言,沒有關係,你說,我就領,不用那些人押著我去。”
他說著,輕輕抬起她的肩膀,將手從她的背後抽了出去。
又扶著她慢慢躺下,自己從榻上坐起來,彎腰去撿地上的衣衫。
“還有力氣嗎?我幫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