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它所說的,一切為了所謂的“帝”,那係統想要的隻有統一,而所謂的帝師任務不過是個手段……
為什麼?它為什麼想要看到統一?為什麼它又控製不了曆史的走向,隻能控製她用誰的身子,控製她的去留。不如說所謂的係統也根本不能預測楚國的強大、晉太子的失蹤,它自己也是個純粹的旁觀者……
南河:“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就判定我在楚國任務成功了,標準是什麼?還是說你全憑心情?!你這還他媽算什麼係統!”
領導輕笑:“因為以你當時在楚國的地位,你再在楚國留下去,反而沒有意義。玩法在你來的這幾年已經變了啊……不過玩法也是我說了算。這些年你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我給你個發揮自己的空間,你難道不喜歡?”
南河:“你不就是希望我接手晉國麼?可以,那你把舒送回來,沒必要讓她流落在外。你針對的就是我,不需要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我……我不管你的任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都會完成!”
領導咋舌:“對你的小姊妹還挺上心的啊。你的毛病就是濫情,對誰都挺當真的。你養那個小楚王的幾年我真是牙酸的都不能看,這要是個電影我早就拖進度條了。彆說是小楚王了,就是給你魚缸裡頭放塊石頭,你是不是都能腦補成寵物,養出感情來。”
南河沒說話。她隱隱覺得自己怒火要燒到嗓子眼了。
她之所以還能忍受這個混蛋係統,就是因為這些年它並沒有乾涉過太多,並沒有經常出來礙眼,然而……她也早早感受到了它對於那些生命的蔑視。
南河:“那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如今我已經在你動動手指下,換了三個身子了。但那曾經的荀南河、南姬和申氏女又去了哪裡?”
領導愣了一下,沒明白她的問題:“去了哪裡?”
南河:“就是那個被荀囿養大的女兒,那個跟南咎子周遊列國的南姬,還有這個不知道怎麼被申氏捏在手裡的申氏女,曾經她們的魂魄呢?”
領導笑了:“你戲真多。你是不是有病啊。她們還有靈魂?你這跟給紙片人強加人設和情緒有什麼區彆?”
南河也呆住了,她沒想到自己覺得理所應當的問題,領導笑的如此嘲諷,如此……荒唐戲謔。
南河還沒來得及再要開口。
領導打斷她的話:“女人就是會糾結這種有的沒的的事兒啊。我覺得你是不是當上了晉王閒的慌了,你還覺得自己不是掙紮在生死線上?先管好你自己能不能活著再說吧!這個世界是怎麼樣的,我可控製不了,你要是什麼時候死了,我可也預測不了,更幫不了你!至於那個什麼太子的失蹤,晉王的死,純粹是這個係統自己運算出來的結果,我也管不著。”
南河咬牙:“……要你何用!那你就把我送到她身邊去,我自己帶她回雲台!”
領導:“哎呦,這才多久沒見,脾氣大得很啊!你要是離開了雲台,晉國可是會大亂的,而且我也不會幫你的。你不是剛做了晉王麼,還是小心一點兒吧,一不小心你就滅了國,那真是死透了。說是任務判定不判定,其實你不早就知道了麼?關鍵在於這個帝字。”
南河咬牙切齒:“……帝字,帝字!我他媽上哪兒來給你找像秦國六代明君那樣的土壤!人家是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我們現在連七雄都不算,大小之國數以十計,我——”
領導今日少了曾經的嬉笑看戲的情緒,一次次打斷她的話:“你太著急了。你可是個學曆史的,世界上不止有唯一一個必然,也不一定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你要是仔細再看看,就該瞧得出門道。這是你賭上命的任務,你是我手裡最後一張牌了!”
最後一張牌?!什麼牌……
這話實在讓人覺得不明所以。或許說他一直都讓人覺得不明所以!
領導沒有等她再說話,急促道:“總之……如果發生什麼異常,你記得跟我說。我最近不會上線了。彆讓我一上線就看到你慘死。”
南河:“什麼?什麼叫異常——!”
領導再沒有聲音了。
南河坐在馬車裡,攥緊了手指。遊戲……角色……任務……
聽到這幾個字眼,或者是它字裡行間關於這些的暗示,南河心底就覺得莫名的憤怒。從很多年前在所謂的“教學關卡”裡,她將荀囿親手埋葬在瓜田旁,她走過那麼多路看見百姓碌碌的生活,看見過戰爭,她就從來不把這裡當成所謂的“遊戲”或“任務”。
再戒備疏遠的人也能逐漸走近,沒有所謂的好感度沒有所謂的觸發劇情,對方的每個舉動都透露著真心與親昵,每個眼神都包含著善意與愛意……
再無名的人也會恐懼死亡,死去的人會腐爛,也會有人為他們流淚。
再渺小的人也在亂世掙紮,驅使他們的是對生存與幸福的渴望,他們也有複雜的動機與甘願自我犧牲的行事。
用“遊戲”這樣的詞來形容這片大地上奔走的每個人,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
南河活在這裡十餘年,和太多的人有交集,也接受過太多人的真情實意,以前所謂的帝師任務掛在她頭上,心裡總是彆扭,甚至有些心煩,現在她明白了原因。
她一麵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她認真的考慮辛翳的將來,考慮山鬼那些孩子們的性格和長處,和他們像一家人似的相處;然而另一麵卻又有任務在提醒著她,她很快就會離開,她必須想辦法達成目的……
甚至因為後者,因為所謂的任務完成就會離開,有太多該表露出來的自己被隱藏起來,有一些明明可以說出的話卻沒在合適的時候說出。
她現在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為了回家?回去做自己的高中老師?
十幾年過去,她連同事的名字都快記不得了,她都覺得曾經的生活才是陌生的了。而且看這個領導的坑爹樣,還不知道要讓她在這兒待多久……難道她真的要一直受它擺布?
難道為了這個“帝”字,她要在這裡待上幾十年,也要在這幾十年間一直把自己當個局外人,當個遊戲主角?!
南河今日再見到辛翳,看著他長高的個頭,看著他微瘦的臉頰,她恍惚之中忽然明白一件事:她所做的許多事情,都與任務無關。
包括對辛翳的心疼與期盼,包括對其他山鬼少年們的親近。在楚國這八年,真的想著任務的怕也隻是頭一年,往後她想的全都是要保護要幫助他們,要讓楚國走回正軌變得強大……
她每一次忍不住想伸手摸摸辛翳的腦袋,她每一次替他量算身高時候的感慨,還有她此刻不願意走也不願意說出身份、就還想著再見見他的心情,這些都和任務無關。
是她真實的情感與想法,是什麼也不能改變的。
南河忽然叫住車夫:“回去,回主宮附近。”
車夫愣了一下。但寐夫人好歹是宮中唯一一位夫人,車夫和衛兵畢竟隻是奴仆,也不敢說什麼。
南河道:“不要進主宮的宮門,到外頭就停下來,我自己進去。”
車馬往回駛去,南河提裙下車,她遠遠看到了主宮宮室的衛兵在台階下站著,但她並不是打算進主宮。她想要去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楚宮的小路窄門,衛兵的布防和巡邏,她再熟悉不過了,她的舊宮室距離主宮也並不太遠。
南河提裙,輕車熟路的走過幾道小門,繞開衛兵,順著宮殿的幾道回廊,走不遠,就看到了自己曾經住了多年的地方。回廊上竟然還點著幾盞燈,隻是沒有來往的寺人,更沒有戍衛的衛兵,有死一樣的靜謐。
她提著鞋子,穿著白襪走上光潔的回廊。
這裡像是有人一直在打掃維護著,障子被打開了兩扇用於通風,屋內用物一切如舊,就連她那幾杆炸了毛的細筆還都擺在她慣用的位置,軟墊上常年跪坐磨出的痕跡依舊,銅鏡上罩著藍色的麻布,被褥被疊的整齊。
仿佛等著她隨時回來似的。
屋裡隻點了一盞燈,燈芯被掐的細細的,燈火如燒紅的銅豆,微風下顫抖。燈台就放在她桌案上,仿佛添一次油就能永遠的燃燒下去。
南河心頭一震,望著屋內細節,站在回廊上半晌。她自己都不敢再走進去了。
過了好久,南河才提著木屐從敞開的門前走去過去,走向了後院。
後廊上無燈,但她不需要燈也可以走過去,在臨著下到花園台階附近,有一廊柱,這幾年都沒有刷漆,摸上去有漆皮皴裂的粗糙。宮室裡所有的廊柱都刷過新生漆,黑的油亮,隻有它老舊,這是有原因的。
南河莞爾一笑,摸到熟悉的位置。
那裡有一道道橫著平行的刀痕,越往下的位置越老舊,因為她過去每次路過都要摸一下,長久的撫摸後,刀痕甚至都變得圓潤。下頭幾道刀痕,隻到她肩膀的位置,在往上,刀痕越來越新,她也不得不抬起手來才摸的道。
正正好好八道刀痕。
她身上沒有鐵器,彎下腰去,憑借藍白的月色,在花園的碎石裡撿了一塊有尖角的小石頭。
黑色的廊柱在微弱的光下看不清那些舊刀痕,南河的手指順著摸上去,她估摸著比去年最起碼長了一寸多,她手摸索著,在最上頭的刀痕往上一寸多的位置,用石子兒劃了一道。
又描了一遍。
南河倚著廊柱,摸到這道最新的最淺的痕跡,有些眼睛泛紅,有些想笑,她伸手抱住那根微涼的柱子,像是依靠著,手一環圈住某個人。
真好。
九道痕跡,他一年年長高,她一次也沒有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