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坐在一艘船上晃蕩, 想吐吐不出。
唐荼荼腦袋悶沉沉的,滿世界全是紅黃綠三個色兒,不停地閃。喪屍品類全圖譜上所有的怪物全蹦出來了, 圍著她轉圈圈, 深情款款地唱著。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
夢裡倒不覺得這場景有多怪誕,就是怕,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唐荼荼沒著沒落地四處跑,一個活人也看不著。
好不容易找見了一輛裝甲車,她衝上去發動, 沒聽著發動機的聲音,前頭竟然是一匹老驢在拉車。她帶了一裝甲的喪屍開巡遊演唱會,難受得要命。
芳草在屋裡守著, 怕姑娘醒了找不著人,她和福丫兩個人倒替,守了一宿, 日出時分困得撐不住了,手支著額頭打了個盹。
不多時,窗梢子輕輕一響,從外頭鑽進個黑衣男人來。
芳草嚇得差點暈過去, 哆哆嗦嗦伸手一撈,把蠟剪抓到了手裡。那黑衣大哥卻摘下麵罩,冷冰冰說了句:“我是二殿下府上的。”
然後打開食盒,取出了一根細銀管, 盯著她給姑娘喂藥, 一碗藥得全喝光,一口都不能剩。
芳草差點哭出來,偷偷留下碗底的藥渣, 天一亮就奔出門了。她找街口的大夫問了問,大夫說這是解毒藥,方子常見,清肺祛火利下的,吃完頂多跑兩回茅廁。
老天爺啊,不是打胎藥就好……
瞧姑娘雖昏睡不醒,臉上血色卻足,不是失血的症狀。芳草被害怕和懊惱劈成兩瓣的心,總算能攏一塊了。
唐夫人一天過來了三五趟,愁得頭發都掉了幾十根:“都深秋了,怎麼還會中暑?請的那是什麼赤腳郎中,再換一家醫館來瞧瞧罷。”
芳草啞口無言,不敢說真話——那天的大夫是影衛扮的,每天早中晚送過來的藥也是影衛來送的,不知他們在哪兒煎的藥,裝食盒裡送過來的時候還是熱的。
胡嬤嬤瞧唐夫人愁眉不展的,怕她傷神,連連寬她的心。
“姑娘想是累倒了。工部多忙啊,比老爺呆的禮部都忙,那是耗精血的地兒。姑娘忙活了將近一個月,每天睡三個時辰,換誰能吃得消?”
“夫人彆急,大夫不都說了沒事麼?姑娘牛犢一樣壯實,睡兩天就好啦。”
“牛犢一樣壯實”飄進耳中,唐荼荼眼皮抖了抖。
眼皮兒癢癢,有溫熱的東西貼著她眼睛摩挲。唐荼荼掀起一條縫,看到珠珠趴在她床頭,扒拉她的眼睫毛。
小屁孩不知道在鼓搗什麼,往她睫毛上糊了一層厚厚的油膏,睜開眼就是白茫茫的。
“你乾嘛呢?”唐荼荼問她。
小丫頭喜滋滋說:“我的潤手膏乾得結塊兒啦,芳草說兌點水化開吧,兌了水,化是化開了,但塗在手上總是粘成一旮遝。容家大姐姐說能拿來塗睫毛,睫毛就變長啦。”
難為她連比帶劃地說了這麼長一段,唐荼荼又合上眼縫,任由小孩在自己眼睫毛上鼓搗。
她呼吸聲剛變沉,珠珠搖搖她:“姐,你彆睡了,再睡都要把秋天睡過去了。我都背完三篇課文了。”
唐荼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齜牙咧嘴地坐起來,她這硬板床不能久睡,睡時間長了腰酸背痛的,全身哪哪都不得勁。
看了看牆上的日曆,已經九月十四了。
二殿下勞累大夫給她編了個中暑的名頭,唐夫人就按中暑伺候,盯著唐荼荼連喝了兩大碗綠豆湯,又往她額頭上摁了一塊清涼貼。
薄荷味和颼颼的涼氣盤旋在腦門,唐荼荼涼得一哆嗦,扭頭就撕下來了。
皇上病了,五日未朝。
唐荼荼按自己頭疼的時間算了算,感覺五天,林黛玉也該好了。果然越老心病越重,一場幻覺不知道勾起了皇上多少心事來。
她悶在家裡睡覺,頭木沉沉的,提不起力氣來,一整天吃飯總也吃不飽。這毒香好像會提前消耗人的精力,中一回毒傻三天,連睡三天,又吃了平時三倍的飯量後,才過了那股勁。
皇上還朝的那日,已經是霜降了。
天亮得越來越晚,唐府從各屋屋門到馬車都卸去了竹簾,換成了擋風的厚棉布。
唐老爺告了假,一連歇足了五天,他念著上官體恤,上朝那日四更天就出了門。
今日上朝的官員尤為多,他乘著馬車趕到宮門口時,像往常一樣在待漏院中站了站,總覺得周圍有許多視線盯著他瞧。
可一回頭,諸位大人垂首斂目站著,交頭接耳的都瞧不見幾個。
唐老爺沒多想,等鳴鞭聲一響,綴在隊尾跟著往內走,卻在太和門前被攔了下來。
守門的公公奇道:“禮部日值的,不是已經進去了嗎?大人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兒是你日值嗎?”
“已經進去了?”唐老爺怔了怔,在太和門前等著。
吏禮兵刑戶工六部,加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此為大九衙,這九個部首長官事務繁重,除了每天呈上去的章奏案牘,還有許多重要的文書要常備身旁。
君心不可測,皇上想起來什麼事兒的時候,會冷不丁問一嘴。比如皇陵修到哪兒啦,進京的秋糧走到哪兒了。
上官們日理萬機,許多瑣事記不全,為了及時參上,各部都會設立日值官,每天上朝的時候站在太和殿外頭等著傳喚。
唐老爺年紀大,心性穩,做事仔細,上峰信重他,從年初他升任郎中開始,一直用他做日值。
今兒沒用他,是大人以為他還在告假嗎,他昨兒不是銷假了麼……
唐老爺想起待漏院裡那些窺視的目光,心裡不踏實,他在寒涼的秋風裡踱著步,等了一個來時辰。
今兒是朔望朝,朝會比往常要久,唐老爺手腳都被風吹涼了,太和殿才散了朝。他伸長脖子瞧見周侍郎伴著尚書大人出來了,在門前立定候著。
恭恭敬敬送走了尚書,他忙跟周侍郎問起緣由。
三十剛出頭的周侍郎是比他晚三年進的禮部,同為同進士出身,當年還在唐老爺手底下做過文書。
可人家升得快,一路順風順水上去了,會鑽營不假,可人家做事兒也周全,待人接物圓融得連尚書也唏噓自己不如他,衙門裡頭有口皆碑,真是叫人連嫉妒的心也提不起來。
周侍郎假模假樣笑著。
“振之啊,尚書大人與我商量過了,說你這幾個月忙得太狠了,成天起這麼個大早,回了衙門又得坐一天——霜降過完,就要立冬了,天兒冷啦,這站門的事兒交給小輩去做吧,振之你也好好歇歇,咱們坐在衙門裡吹吹暖風不好麼?”
唐老爺愕住。
禮部分儀製、祠祭、主客、精膳四個清吏司,他這儀製郎中排在首,熟知各種禮儀事務,才能在金鑾殿前站日值。
這又不是受罪,這是尋常人擠破腦袋也搶不著的殊榮。
當初他對周侍郎有提攜之誼,周侍郎念著舊恩,也提舉他多年,這麼多年的同僚之誼,這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