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旁問個不停,周侍郎怎麼也上不去馬車,被他追問得疲了,隻好講了實話。
“尚書大人說,你當著皇上和太後的麵出言頂撞,實為喪德。天下大禮,忠君為首,忤逆聖意,又哪裡是良臣該說的話?尚書大人叫你好好反省,日值的事兒先交給彆人罷。”
說完便上了車,馬蹄聲嘚嘚去了。
甬道裡的風大,刮在人臉上像一個不輕不重的耳刮子,刮得唐老爺打了個寒戰。
今兒天不好,進城擺攤的農戶都少了,東西市沒往常熱鬨。皇城腳下的興道坊更是寂靜一片,二皇子府中的仆役幾乎踮著腳走,離正院遠遠的。
主子耳力好,又因為時不時的頭疼,常年淺眠,丁點動靜都會吵醒他。
今日二殿下卻睡得沉,廿一在廊下踱了幾步,也沒聽著屋裡有響動,知道這是還沒醒呢。主子比他們中毒更深,消解得慢。
於是晏少昰的那夢從勾欄裡一直帶回家,前後續上了。
夢裡,她特彆安靜地坐在小桌前,沒往常食欲好,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筷,轉過頭定定瞧他。
晏少昰無端有點臉熱,麵上不動聲色:“看我做什麼?”
唐荼荼便笑盈盈回:“這回我立了這麼大的功,殿下打算怎麼賞我?”
晏少昰瞟她:“這個月俸錢全給你留著了,兩千兩,還不知足?”
唐荼荼摸摸自己的臉,唉聲歎氣:“為了教兩位裴先生畫輿圖,我熬了好幾宿;為了做放映機,我又熬了一個月,快要累死了,也沒叫一句苦。”
“可我又不求功名利祿——殿下真的不知道,我這麼努力是為什麼嗎?”
晏少昰醉酒似的,聽到自己的聲音,飄飄悠悠每個字都飄著,落不到實處。
“你在那麼多人麵前露了臉,以後不愁無出頭之日,你想入朝做官麼?我朝以前不是沒有女子為官的事兒。”
唐荼荼很是鄭重地想了想,搖頭:“我不當官,當官太容易得罪人了,我這脾氣當官簡直是送命,有殿下護著我就行了。”
“那……是為什麼?”
唐荼荼輕聲絮語,嗓音軟得出奇:“我想討好你嘛,我跟太子又不熟,我就想討二哥喜歡。入工部、做機器,還有更早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為二哥對我好,我也想回報二哥呀。”
“二哥”兩字似裹著風,絞成旋兒往他耳朵裡鑽,鑽穿他所有防備,最後直直撞入心頭的是一句。
“二哥對我這麼好,我以身相許如何?”
膝頭忽然沉甸甸的,晏少昰腿筋繃緊,猛地縮了縮腿。
這家夥竟蹲下了,伏在他膝頭側枕著,是一個從來沒有過的、乖順的姿勢。
他心頭跳得亂了,勉強掐著冷靜,垂眸:“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
“以身相許……”晏少昰思維無比遲鈍,慢吞吞地跟著念了一遍,慢慢浮起笑來:“你倒是明事理。”
唐荼荼掰著手指給他算:“我十四歲七個月零十天了,再有四個月就及笄了,生辰是一月十三,與上元節就隔一天——聽說,你們這邊的女孩子十五歲就算是成人了?”
晏少昰喉頭滾了滾,說“對”。
“巧了!”唐荼荼樂道:“我們那邊也是十五成人!”
這一句,似春風蕩過圃田澤,青山如黛,細水微瀾,滿京城的花兒一下子全開了。
他提了很久的心如釋重負地落下來,任唐荼荼再怎麼歪纏“上元節去哪兒看燈去哪兒玩”,晏少昰也意誌堅定地不鬆口了。
她不安分,好像蹲麻了腿,伏在他手心裡的半張臉蹭來蹭去,長了毛似的,紮得人手心癢癢。
晏少昰笑著揉了一把,覺得觸感奇異,不像是人皮。
他古怪地抬起手瞧了瞧,這一抬手,眼前的荼荼、桌上的美食全吹燈拔蠟般散了。
晏少昰茫然睜眼。
膝頭上站著一隻傻雕,以老母雞下蛋的姿勢臥在他膝頭,歪著腦殼,毛絨絨的大頭貼在他手掌心裡。
“廿一——!畜牲怎麼上我床了!誰教它開窗的!”
晏少昰一揚手把這老鳥掀飛,鷹呼拉著翅膀在屋裡亂飛,叫聲“唳唳唳唳唳唳唳”,像一長串怪笑。
他吼道:“外邊吵吵什麼!”
廊下輕聲說話的幾個幕僚都窒住話,後頸皮一緊,規規矩矩站成兩列等他。
服侍的人進去半晌,晏少昰拿涼水淨了把臉,搓得麵皮都紅了,才披了身衣裳出來,麵沉如水的。
“殿下,朝會上出了些事。”廿一道:“重陽宴上的事兒沒瞞住,赴宴的官家把當夜事情猜得八|九不離十,已經傳開了。”
前有太醫半夜出宮建醫檔、發解毒湯藥,後有滿京城大肆抓捕妖教、搜查溯洄香,瞞是瞞不住的。
廿一又道:“今兒十五,幾位致仕的老臣還朝議事,說宮闈之禍未絕,為天下萬民計,奏請皇上清查後宮——還說皇上子嗣單薄,太子不宜再住東宮,宜出宮開府。”
朝會,按官員官品和事務也有區分。每天清早一次的那是常朝,議事的全是天子近臣,議要事、議國策,還有各省突發的緊急事務;四品以上官員和武官,多數是五日一朝,其餘各部事務精簡,隻參半月朝。
這每月固定在初一和十五這兩天的朝會,就叫朔望朝,是比常朝更隆重的朝會,京城和整個直隸的各部主事官都不能漏下,河北天津的也得趕過來述職。
而致仕後、還有尊榮參朔望朝的老臣,多數都當過帝師,也是曾教導過太子的股肱重臣。
“宮外開府……”晏少昰細忖:“這是皇兄的意思?”
廿一點頭稱是。
東宮位於外廷東南角上,紅牆之內處處是眼線,事事循宮規,連東宮用了多少奴仆、各是什麼出身來曆都得往內務府報備,伸不開手腳。
太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麼都得緊著心,借著這回的事疏通關節,出宮開府利大於弊。
廿一見殿下思量半晌,又徐徐道:“還有一事,唐大人那兒,怕是受了些排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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