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憋了一下午,沒敢說‘這是我妹妹做的’,怕他們圍著鬨我。”
“荼荼真厲害。”
唐荼荼想笑,眼睛又有點濕,咬著唇把表情攏到一起去。
唐義山拍拍她手臂:“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兒去吧。”
唐荼荼一時竟分不清他這句是話裡有話,還是“回房忙你的去吧”。
她啟唇想說什麼,又啞巴了,看見哥哥淺淺一笑,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哥哥進國子監不滿一月,好像又長高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兩人隻差半個頭,現在唐荼荼隻到他下巴頦了。
國子監,這座全國最高等級的學府、天下學子無不向慕的官場直通車,到底是與彆的學館不同的。
這鬆袖收肩的儒衫一上身,好像就要催拔著少年長成大人了,袖裡要裝下朗月清風,裝下父祖恩師的期許,裝下黎民百姓了。
天涼了,後院的蚊蟲還沒絕跡。
這個月她沒空收拾田地,劉嬸幾個睜隻眼閉隻眼,摘完菜也不拾掇,土壟亂糟糟的,幾個南瓜長得快有人腦袋大了,沉甸甸吊在架子藤上。
唐荼荼拿鐮刀一個個割下來,堆到牆角,扛起钁頭把地刨了。
天一天比一天涼了,她做不出保溫大棚來,巴掌大塊地方不值當費那心思,此時也沒有全營養肥,一入冬就什麼也種不好了。
唐荼荼坐在台階上,借著後院後罩房的一點光,撿了片南瓜葉,蹭去鞋底上的濕泥。她彎著腰,背蜷成一個拱橋型,神遊天外想事情。
江隊不知道去哪兒了,從圍場回來之後再沒見他,二殿下說他去軍營練體能了,具體去了哪個軍營卻不肯說,大概是地方隱秘。
地上有一團青灰色的影子,好像動了動,綿延到她視線裡,又忽然短了一截。
唐荼荼仰起脖子去看,以為是哪個影衛大哥,一抬頭,竟見二殿下坐在房頂上看著她。
穿一身鴉青,色兒沉得近黑,興許是月光也好色,厚愛美人,給他鑲了一條銀輝。
“上來。”他說。
房頂兩米來高,唐荼荼左右瞅了瞅。
她這院裡沒梯子,尋思自己是去西頭踩著花牆往上爬呢,還是去前院搬條梯子。前者姿勢不雅觀,但搬梯子又麻煩,唐荼荼簡單一權衡,折身往牆邊走。
她才邁開腿,後襟一緊,一個影衛提溜著她上去了。
唐荼荼屏住呼吸,那影衛把她放穩,便鷂子一般起落,隱去了夜色中,連臉都沒露。
瓦片不好踩,是一排正、一排反疊合上來的,底下沒有水泥磚泥固定,一腳踩上去嘎啦嘎啦響,表層的黑釉麵還滑。
二殿下伸來一隻手,唐荼荼沒接,弓著腰,戰戰兢兢地往高處爬了兩步,這才坐下——爬得高點,上邊的傾斜度小,不怕坐不穩掉下去。
晏少昰起身,隨這慫貨往上挪了挪。
此處看風景彆有一番意趣。夜不深,人間燈火還亮,趕路回家的行人會穿巷道而過,懷裡抱著隻小貓,喵嗚喵嗚的,不知是從哪兒聘回來的狸奴。
“殿下怎麼來了?”唐荼荼問他。
“我發月俸了。”晏少昰道:“兩千兩,讓影衛放你庫房去了。工部另有匠作褒賞,錢不多,月底大約能下來。”
唐荼荼有點吃驚:“殿下特地跑一趟,就為給我送錢!”
晏少昰窒了窒,含糊唔了一聲。
隔了片刻,影衛扛上來一個小破桌,墊了兩塊瓦片擺平,另一個影衛端著兩個果盤回來了,裡邊放著切好的黃瓜和梨子,擺了一壺小酒,兩個茶杯。
他們就地取材,黃瓜是唐荼荼種的,梨是後院仆婦買的,梨子長得圓不隆冬,竟能切成整整齊齊的菱形塊,沒瞧出影衛還有這巧手。
桌子是她庫房裡的。小酒和茶杯不是府裡的東西,觸手滑膩如玉,胎薄得不像瓷器,大概是從二殿下馬車裡拿上來的。
唐荼荼嘗了一口小酒,這酒不辣喉,味兒酸甜,挺遷就她的口味。
晏少昰半壺酒入胃,總算扯出了話頭:“宮裡邊開始查案了。”
唐荼荼一頓:“查到幕後主使了?”
她腦袋裡萬事萬物都簡單至極,好像隻有成與敗、是與否兩種區分,晏少昰沒見過她身上有半點居中和妥協。
“沒有,拷問了一遍,查到內務府時線索斷了。”
“父皇想將後宮轄理權交還給我母後,讓她查這毒香案。母後沒答應,以眼疾還沒大好為由,避過去了。”
這麼多年,母後一退再退,冷眼瞧著紀貴妃一步一步踩到她頭上。晏少昰知道母親心寒了,不願意爭、不願意搶了,也沒力氣消磨了。可她一退再退,國母空有其名,形同虛設,對皇兄沒有助益,遲早要生出更大的禍端。
可勸解的話張不開嘴。
晏少昰有時進宮陪母後吃頓飯,聽她翻來覆去地揀著自己小時候的糗事講,笑過之後,問他怎還不娶妻,有什麼打算。除了這些,母子倆已經聊不到一處去了。
政事她不明白,家事與瑣事念叨的回數多了,當兒子的又木著臉,撐不了一刻鐘就借口要跑。
坤寧宮的人氣越來越薄,畜牲卻越養越多,貓崽子養了仨,廊下的鳥籠掛了一溜,花也種了一院子……好像子女兒媳不在的時候,母後都是靠這些東西吊著氣兒活的。
“幕後主使是查不出來的。”晏少昰聲調轉冷。
“後宮陰私太多,查案不是從上往下查的,是從下往上一層一層抽絲剝繭。東西六宮的主位妃嬪手底下多的是擁躉者,一層一層,各有脈門抓在上頭人手裡,密結成網,線索一扯就斷。”
唐荼荼忍不住:“殿下查我查得八米二糠的,怎麼查宮裡就這麼……”沒本事呢?
他斜來一眼:“你當我手眼通天?宮裡頭四萬多人,後宮不算主子,光是伺候人的奴才兩萬有餘。這還是我家如今家支不盛,以前祖宗爺爺在位時,宮裡頭動輒七八萬人。”
毛病,都有手有腳的,伺候人彘也用不著這麼多。唐荼荼聽得牙疼。
晏少昰瞧見她這表情,不由失笑。
“縱我和皇兄能耐再大,也不敢往後宮安插太多眼睛。宮中的內侍入宮前,要往上倒三代,三代清白方能入宮。諸嬪近身的奴才都是從自家家裡帶入宮的,哪那麼容易收買?”
“再者說,放民間,那是父親的後院。姨娘之間鬥法,做兒子的插手去斷案,不像話——我隻怕這不是宮闈內鬥,而是跟哪位皇叔有牽扯。”
姨娘後院什麼的,唐荼荼就能理解了。
她望著天上的星星,耀眼的也不過就那麼十來顆。後宮佳麗就算沒三千,也有百八十,重陽宴上得臉的嬪妃都鶯鶯燕燕坐了三排,不得臉的還不定有多少。
半晌,她神情複雜地來了句:“您和太子也挺不容易的。”
晏少昰知道她的意思。
“我父皇啊……”他說不出口。
縱然十歲以後,“孝”之一字在他心頭的分量就越來越輕了,可對父親說長道短不是君子所為。
晏少昰隻說:“將來我要娶妻,勢必隻娶一人,不叫她左支右拙,處處為難。”
“噢。”唐荼荼給他鼓鼓掌:“好想法,真君子,殿下加油。”
晏少昰:“……”
他扯扯唇,沒力氣吭聲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