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缽缽雞、鹵肉、羊雜湯……各種霸道的香味混雜,又奇妙地統一在一起,堪稱重口味者的天堂。
廚子攏共十二位,比樓下的客人還多,一人掌一個灶,會做的吃食卻都單一,還是延續了小吃攤的風格。
她仔細觀察完了,才回大堂吃飯。
到了未時,華家的表哥表姐們一頭熱血地忙完,送走了寥寥幾個客人,都累癱在椅子上了。
“前頭那客人一會兒要辣醬,一會兒要糖蒜,隔會兒又碎了個蘸碟。我也不敢讓客人賠錢,撐著笑臉趴地上把瓷片撿了,感覺自己跟孫子似的。”
“姑媽說要讓客人賓至如歸,這也太累人了。”
打小被人伺候大的孩子,華瓊樂意看他們吃吃癟,老神在在地講道理。
“賓至如歸,是說要讓客人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放平心就行了,哪裡需要你們這樣?”
幾個孩子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最要緊的還是沒客人——晌飯是一天裡的正餐,誰樂意吃這油汪汪的?會讓人沒食欲吧?”
“這話說得不對,街上的小吃攤兒數正午生意最紅火,咱們不能因為自己生意不好,就埋怨廚子啊。”
“荼荼怎麼想?”
一桌眼睛都盯過來。
唐荼荼冷不防他們問起自己,反應慢了半拍:“我覺得……”
她又掏出自己隨身的紙筆,往紙上畫了酒樓的簡略構造圖,拿出給工部木匠講原理的架勢。
“小吃小吃,零碎吃食,這麼辣的菜搭不到一桌上,菜品搭配不合理,就算口味重的人也吃不了這麼一桌。”
幾人跟著點頭。
唐荼荼繼續說:“既然是小吃,留著雅間好像也沒什麼用,因為沒有雅客常來——東西兩排屋舍全是雅間,還封了牆,氣味並不混淆;而後廚師傅們的菜品也沒什麼相乾,還是各家做各家的。”
“荼荼的意思是咱們縮減規模,把不好吃的小吃剔出去?”
唐荼荼搖頭:“花樣繁多是好事,隻需要揚長避短。我想,不如模仿小吃街的樣式,把灶台挪進雅間裡,當成一個個廚間用,每一間賣不同的吃食。”
有人問:“每一間賣不同吃食,是什麼意思?”
唐荼荼:“比如這個屋賣鹵雞鹵鴨,那個屋賣油炸小吃,三樓賣湯食……就是分門彆類攏入廚間中,客人可以進去選餐,把三層樓的大堂全布置成用餐區,客人想吃什麼買什麼。”
她把後世的食堂窗口化用過來了。
華瓊漸漸露出驚疑目光:“……大排檔!”
“什麼?”
唐荼荼露出迷惑的眼神,她沒聽過這詞。她隻吃過三千人的大食堂和速食自熱飯,什麼大排檔,聽也沒聽說過。
華瓊:“沒事,你接著說。”
十幾隻眼睛又從華瓊身上,挪回荼荼身上,都炯炯有神盯著她。
深思的深思,皺眉的皺眉。
唐荼荼默默把紙筆縮回來:“是我班門弄斧了,表哥表姐肯定有比我好的法子。”
“荼荼妹妹彆羞啊!辦法很好啊。”小掌櫃一巴掌把她的本子摁住,咬著下唇琢磨了會兒,又叫唐荼荼仔細說了一遍。
“我覺得可行!”
“我也覺得可行!”
“那咱們還上什麼菜譜?哪樓賣什麼,直接貼牆上,客人自己去買,愛吃哪屋吃哪屋,一份是一份的錢。”
“那不好算賬,總不能廚子一手做菜,一手收錢,要雇小二得每個屋子再招一人。錢還沒賺下,夥計雇了幾十個,離譜!”
小掌櫃二表姐想了想: “要是做成咱們學館食堂那樣子呢?三十文錢管飽,三十文一位,要是全家一起來就打個折,隨便吃,管你肚打肚小,吃多少算多少。”
“三十文能回本嗎?”
“薄利多銷嘛。”
幾個少年人激情討論著,在桌上寫寫畫畫,敲定了各種瑣事。
華瓊以掌心掩著半張臉,笑得合不住嘴了,心說年輕人腦子活泛,連自助餐的形式都想出來了。
說乾就乾,華家三房都在西市左近住著,各家的傭人幫忙,抹泥起灶,兩天就把雅間改造成了廚間,布置成了自助大排檔。
本就不怎麼雅致的招牌下,又添了行小字——三十文管飽,招來一片客人目光。
九月廿三,酒樓熱熱鬨鬨開了門。
鞭炮炸了三千響,不知哪家雇的舞獅隊,在寒涼的秋風中跳出了熱火朝天的氣勢來。
依著西市慣例,開張當天半價酬賓,又聽是華家三當家親自開的店,西市上不少鋪家都來捧場了。
“華掌櫃開門大吉啊!”
“開門大吉,財源廣進!”
華瓊精神抖擻地應付了一刻鐘,撐了撐場子,上樓去那間唯一留存的雅間裡躲清靜了。
她留了一扇門,瞧著一樓的動靜。
一群傻孩子,忙得汗也顧不上擦,走路都是三步並作兩步,倉促招呼著客人。
大堂坐得滿滿當當——而樓前大街上,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下了馬車。
他們各個穿著常服,身上的儒生氣質卻不減分毫,一看就是讀書人。
有少年仰頭望著:“這招牌起得夠味兒!你們幾個快點啊,二樓窗邊全是人,彆等雅間都滿了,還得在大堂裡吃味兒。”
這一群,是國子監的學生。
前晌,容嘉樹和唐義山商量中午來這裡吃飯、給荼荼捧場的時候,正巧被幾個同窗聽著了,一群人就呼啦啦地來湊熱鬨了。
唐義山跟在後邊,忍不住笑:“他們幾個耳朵太尖了——子敬兄又是從哪兒知道荼荼開張的?”
容府的二公子容嘉樹臉上一燒,含糊說:“你母親說給我娘聽的……莞爾不懂事,鬨著要來,攛掇了你家三妹妹一起。”
容莞爾不捱這冤枉,一言回擊:“分明是哥哥自己嘴饞,自己想來,怎麼賴在我頭上了?”
這下,容嘉樹連著耳根一齊齊燒起來了,隻好把“嘴饞”認下了。
幾人進了樓裡,隻覺得這酒樓裡處處新奇,竟然瞧不見小二上菜。
靠牆擺著一排木櫃,裡頭摞了滿滿的盤子碗筷,人人進門不點菜,先領兩個盤,自己挨個廚間去參觀,再決定自己要吃什麼。
那盤子的樣式也與平時家裡用的不同,是瓷盤裡比較貴的四珍盤——一個圓盤橫豎兩條縫,劈出四個格子來,可以放不同的菜。
珠珠嘰嘰喳喳:“哥,這個怎麼買呀?我去哪兒買呀?”
莞爾也嘰嘰喳喳:“拿著空盤子去討食,好像叫花子呀。”
他們幾個湊在一起,動作慢得出奇。
容嘉樹想了想,在一樓轉了一圈,悄默聲地上樓了。避過擁擠的人流,他一間又一間地找上去,總算在三樓找到了唐荼荼。
一群廚子裡,隻有她一個姑娘,儘管穿著跟彆的廚子一樣的白廚袍,用乾淨布巾裹著頭,她的個頭和身段依然很好辨認。
麵前三口大鍋,鍋裡不知道在熬煮什麼東西,咕嘟咕嘟冒著泡。
唐荼荼要防止糊鍋,抄著大湯勺轉著圈地攪,愜意地哼著彆人沒聽過的曲調。站久了容易腰酸,她身子隨著曲調晃悠著,像朵左搖右擺的花。
容嘉樹清了清嗓子。
“……唐妹妹?”他端著做派,溫吞又和煦地喚。
煙熏火燎的,唐荼荼沒聽見。
容莞爾擠了個腦袋過來,亮著嗓子一聲吆喝:“荼荼姐!!我哥來看你啦!!”
撂下這麼一聲,小丫頭賊兮兮一笑,在哥哥的瞪眼中跑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