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900 字 5個月前

各部官員裝芴板的囊袋色兒是不一樣的,吏部主選才授官和文官考課,權責最大,其尚書又稱天官,吏部的芴囊就是緋紅色的。

禮部是蔥青色。晏少昰對著袋子認人,視線往上瞧,見那是個生麵孔,人還年輕,眼神機靈。

他這邊視線才過去,那小吏就察覺到了,一個箭步竄上來,精神抖擻道。

“下官禮部祠祭司郎中,卞儘忠,殿下有何吩咐?”

晏少昰掃了個眼風,收回視線,沿著白玉階走下去了。

官員改字易名成風,尤以五品以下的小吏好此道。念書時,父祖師長給取的字,都是好字,以正身,以表德,督促小輩上進。

隻是進了官場以後,好些小官要改上一改——儘忠、報國、士賢、明廉。

費勁推敲幾個寓意好的字,削尖了頭鑽營,指望文書寫多了,上官哪天捎一眼首尾的時候,覺得這名不賴,多賞個青眼。

浮世眾生相罷了。

天光大盛,清晨的太陽最招人厭,還沒升高,斜打下來,灼辣辣地燒著眼。身後的老臣個個手支在左邊額頭,弓著腰,眯縫著眼下台階。

晏少昰閉著眼睛走在白玉階上,他邁步均勻,這條台階又走過千八百遍,閉著眼睛也能走了。

滿地的官靴踏出不一樣的聲響,武官穩健,文官輕飄,老臣拖遝地磨著靴底。

到太和門外坐上馬車,路過協和門時,車外有些嘈亂聲音。

晏少昰掀起車簾,循聲望去。

側麵有一排長長的隊伍,一群小太監垂手候著官員的車馬過去。

一個穿青袍雜花夾衣的年輕太監,踩著腳凳下了小轎,是太監裡少見的直腰板。那是太子身邊的聞清,一下車,便有條不紊地安排起來。

他後頭跟著一串內務府內侍,幾十輛宮車上負著紅木箱,捆紮得牢實,往東宮的方向去了。

“皇兄哪天喬遷?”晏少昰問。

廿一回:“就是這兩日了。”

晏少昰笑了聲,覺得這晃眼的太陽也沒那麼招人煩了。

出宮開府,是皇兄好幾年前就盼著的事了。堂堂儲君,想搬個家還得謀劃,借著毒香的事由,才上下活動開。

一場宮闈之禍沒能捂住,傳遍了京城所有的官家,多位致仕老臣穿上朝服、顫巍巍地爬上金鑾殿,奏請皇上讓儲君搬出宮住,遠離宮闈之禍。

這個由頭,不知父皇心氣兒順不順。

盛朝以東、以左為尊,東宮太子開府也該在午門東邊,朝中有老臣提議說讓太子住到興道坊去,太子回絕了,主動挑了西頭的光祿坊。

坊內剩著一座空邸,那是蜀王舊邸,是皇上的五弟,早早去四川就藩去了,府邸空了好幾年。

地界自然不差,宮牆腳下,隻是緊挨著錦衣衛衛所,被一群眼睛耳朵牢牢實實包圍著,怕是連哪隻家雀兒下了幾個蛋都瞞不住。

太子主動把自己放到父皇眼皮子底下,以示自己不與臣工結黨、不徇私情,高風昭誠。他和晏少昰的宅邸中間又間隔了兩座臣府,同樣是為避嫌。

一群人把利害關係算清楚了,才敢搬這個家。

叁鷹貓著腰上來:“殿下,姑娘那酒樓昨兒開張了,起了個特有意思的名,叫‘重口味’。”

做奴才的不容易,得天天覷著主子的臉色——以前,成天豎著耳朵聽坊間趣事,回來講給殿下,逗主子一笑。

現在,見天琢磨怎麼把主子這條續得不太結實的紅線給加粗,一圈一圈地纏牢實。

殿下過完年就十八了,皇子裡邊算妥妥的晚婚,是該著急了。

成家立業、傳宗接代是大事,殿下自己不上心,身邊近侍總得提點著些,不然將來皇上亂點鴛鴦譜,府裡上上下下都難受。

但嘴賤是個毛病,叁鷹說完了,還要多嘴添上一句。

“昨兒,容家二少爺、大小姐、三小姐,跟著唐家少爺小姐,一塊去湊開張的熱鬨了。席間相談甚歡,二姑娘還親手給他們做了咖喱飯呢。”

叁鷹把“二少爺”仨字咬得賊重。

他說了一溜人,晏少昰沒抓住重點,隻揀出裡頭唯一沒聽過的詞。

“咖喱飯——是何物?”

叁鷹喜眉笑眼:“殿下去嘗嘗!姑娘親手做的,味兒好味兒壞有什麼稀罕,姑娘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廚子,圖個樂子才鬨著玩兩天,過了這村兒可就吃不著了。”

晏少昰被他攛掇成功了,招手示意走吧。

馬車軲轆剛轉了三圈,他忽問:“華家太太也在樓裡麼?”

叁鷹:“不曉得,應該是在吧。”

左右幾名影衛對視一眼,叁鷹忽的瞪大了眼珠:“殿下是要去拜見華太太嗎!奴才這就回府備禮!”

晏少昰默了默,又招手喝停車夫:“罷了,我想起府裡還有些要事,過兩日再去看她吧——回府。”

叁鷹木愣愣地看著馬車拐了個彎,三匹大白馬噠噠地跑起來,車頂上的四頭獬豸脊獸劈風浴陽,拉出耀眼的金光。

一排暗衛恨鐵不成鋼,心說您堂堂皇子,怎麼就不敢見人了!

鐵骨錚錚的男兒郎,怎麼一聽華太太也在就縮回去了!殿下勇敢上啊!

忠誠又貼心的影衛們自掏腰包,去酒樓點了桌席麵,半個時辰後,湯湯水水地打包回來了。

十幾個食盒,兩張桌子放不下,便把每樣菜盛在精致的小碟裡,擺出了天下小吃全席一百零八道的陣仗。

那道由唐荼荼親手做的咖喱蓋飯被端到最前邊,底下的素瓷盤子潤澤生光,襯得上頭那灘軟趴趴的棕黃混合物愈發粗陋不堪。

晏少昰垂眸,注視著這盤爛泥。

“……這是唐二親手做的?”

叁鷹乾笑:“弟兄們趕路買回來的,路上顛簸,回來又重新熱過,形兒就散了……”

殿下的餐桌禮儀是宮裡頭帶出來的那一套,比如“執箸不能遺珠”,筷尖要利落,菜汁不能到處滴答;吃完飯的盤碗乾淨得幾乎不用洗,光是水裡頭涮一下都光可鑒人。

從小如此,規矩浸入了骨子裡,他大概從沒吃過這麼一塌糊塗的菜。

叁鷹想起樓裡貼的那首打油詩,不知道哪個二愣子作的——“形似夜來香,一塌糊塗黃。乍看直欲嘔,嘗嘗倒也香”。

上菜的幾個影衛都沒走,戰戰兢兢地看著殿下舀起了第一口,咀嚼半晌,給了個兩字評語。

“尚可。”

影衛們如蒙大赦地退出去了。

作料粉末磨得不細,吃一口,咬著個辣子;又吃一口,半粒茴香籽嵌了牙;再吃,又吃到一塊很碎的豬骨渣子。

棕黃一灘,一勺子下去也分不出什麼是什麼,吃到後來懶得吐了,晏少昰索性麵不改色地咽下去。

細品確實是肉香,隻是香得古怪。想到這是那家夥親手做的,倒也叫人心裡泛起點柔軟。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是今秋的第二場雨。

作者有話要說:  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禮記·玉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