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3166 字 4個月前

她一上車,不停當地問了好多話。

“二哥你怎麼來啦?你從哪兒過來的?你過年是回京了嗎?京城裡邊一切可好?我這兒都好長時間沒收過京城的信兒了。”

晏少昰一句插不進去,她自個兒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唐荼荼忽然頓住口,臉上有點燒:“你怎麼一直看著我啊?”

他靠在車壁上,好像有點疲憊,也分不清是疲憊,還是為了靠後坐坐、借著光細細打量她。

窗外的冷陽不盛,照得這雙眼睛愈發幽邃,可他下眼瞼的笑弧也明顯,淺淺一條,兜住了兩汪暖意。

唐荼荼摸摸臉:“殿下不認得我了?我臉上沾墨了?”

晏少昰笑說:“瘦了。”

“沒瘦。”唐荼荼耳根有淺淺的熱意湧上去,裝模作樣避開視線:“今兒不冷嘛,穿得少了點。”

“這邊口味吃不慣?”

“吃得慣,很好吃,二哥還沒嘗過正宗的天津菜吧?我請你吃!哎呀,還沒到飯點呢。”

“不急。”晏少昰掀起車簾看前頭,大門前的隊伍曳了長長的尾,拖到了側巷。

他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她的傳信大概是岔在路上了,看見這麼些人,奇道:“這又是什麼新鮮主意?”

不論他問什麼,唐荼荼都止不住笑,把養生順口溜和全民健身大比的事兒全給他講。

“今兒初六,從今日開始報名,截止到正月十二,大比從十五元宵節開始,一連比到月底……我還學了捶丸,跟我們那時候的高爾夫很像。”

她講得眉飛色舞,晏少昰笑著聽著,分神觀察著四周位置。

這地方選得不偏,挨著縣道,南邊又臨著那條泄洪河,水豐的時候少,乾涸的時候多,剝蝕出一片碎石塊。以前用作磚廠,就地取材,位置倒是選得不錯。

但是印坊。

“怎麼想起來建印坊?”

唐荼荼:“那當然是做過調研啦,全天津就一個官刻坊,挨著津灣口,我們這縣裡頭什麼也沒有。縣學裡頭的學生有四五百人,除了孔孟書沒缺過短過,剩下的教材書,常常都是學生自己手抄的——二哥在京城沒見過這樣的事兒吧?”

“雖然老話說‘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但教材書最重要的是準確,不可錯漏一字,這樣來回抄寫,總會有錯漏的地方。”

“提振民生,先抓教育嘛。再者說,建一個印坊好處多多,趙大人已經去求見漕司了,要是漕司那邊沒什麼話,我們甚至能印報紙。”

晏少昰被她的話引著走:“報紙?”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縣衙的邸報來得特彆慢,我今兒早上看著的報紙是臘月初三的,這都一個月前的事兒了——這還是衙門官報,都來這麼慢,像咱京城《崇實》這樣的民報,幾乎是見不著的。”

她問:“京城的民報是誰編寫的?”

晏少昰叫她問住了,想了半天。

“各上府皆有進奏官,向京城部首陳事。最要緊的事兒送入宮,那些不值當皇上看的事全編寫成民報,分發給國子監和各書院,坊間書肆可以自行印刷。”

唐荼荼:“原來如此,難怪天下學子都向往京城,教學資源差太多了——二哥你等著看吧,到我爹離任,我們縣肯定能看上最新的報紙。”

晏少昰低低笑了聲:“我信。”

外頭的影衛一聲不吭,呼吸都輕淺了。她總有這樣的本事,讓周圍人都認真聽她說話。

晏少昰又望了望外頭連綿十畝地的印坊,她隻用了一半,左半邊還空著,不知道要用作什麼。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唐荼荼上了車就沒停過笑:“那哪兒能啊!我爹、趙大人都出了不少力,還有一位縣丞,也是厲害人物,總能想到彆人想不著的細處。”

她的來信裡,從不吝嗇言語,吃著了什麼好吃的,碰著了什麼有意思的,通通要寫給他,更多的時候,卻是天馬行空的想象——這顆腦袋瓜裡藏了無數鮮活有趣的想象。

而這樣的正事、大事,從來都是一言帶過去。

每回接著她信,晏少昰隻看著高興了,竟忘了她也天天做著正事。

像一隻誌存高遠的鶴,見過的世麵越多,雙翅越健壯,什麼也降不住她,她總要揮扇著翅膀,飛往越高越遠的地方去。

“那順口溜比我想象中傳得更快,最開始想著,怎麼也得先印出來吧。誰知這邊才往布告欄上貼,坊間就已經傳抄開了——二哥你們一路進城,聽著街上唱順口溜的沒有?”

晏少昰:“聽著了,我們沿河過來的,河上結了凍,有人滑冰玩。街邊曲苑班子全在念這順口溜,打著梆子七件編成了曲。”

唐荼荼:“嘿嘿,見笑了見笑了。不知怎麼傳得那麼快,葉先生說快要傳遍城裡了,我還沒信呢。”

她說著這些,眼睛裡全是亮晶晶的光彩。

這攪神的家夥,晏少昰什麼正事兒都聽不進去了,隻看著她笑,下頷鋒銳的線條都圓了角。

他下巴上那一條血道道,迎著天光,總算露了些端倪。

唐荼荼吃了一驚:“二哥你臉怎麼啦?”

晏少昰抬手作勢輕輕摸了摸,其實指頭都沒敢挨上去,怕這麼一碰就把乾涸的血痂蹭下來。

他這樣的小心,那一定是疼的。

唐荼荼不扒著他臉看,自然分不清這是新傷舊傷、深傷還是淺傷,她滿眼憂慮:“戰場上傷著的吧?刀劍無眼,要當心啊。”

“我省得。”

唐荼荼:“您不是坐鎮後方指揮調度麼,怎麼還親自上戰場啊?”

智計過人的二殿下,忽悠人從不需要打腹稿:“為帥者,偶爾,也是要上上戰場的,好提振士氣。”

外頭趕車的、牽馬的,全寂了聲,不知哪個笑點低憋不住的,露出“噗噗”兩聲笑,很快又沒了動靜。

晏少昰把臉麵徹底扔到了一邊去。

印坊門外的鑼聲就沒停過,都是警示用的,怕百姓擠鬨生事。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天的鑼鼓聲,配著吹吹打打的樂聲走近前了。

“外頭在做什麼?”

唐荼荼掀簾去看。

那竟是個舞獅班子,紅的黃的獅子站了五頭,滿地蹦跳打滾撒著歡兒,全是一身光滑順溜的毛。班底像是練過武的,動作威風凜凜,比平常的舞獅更好看。

舞獅隊後頭有一群人下了車,身邊圍了家仆無數,被遮擋得嚴實,看不清中間那是什麼人。

唐荼荼:“二哥且等等,我得去看看。”

她目力不佳,看不清太遠,晏少昰隻消掃一眼,便知那是官家規製的馬車。

“我與你一塊去罷,來得匆忙,還沒來得及看看你這印坊。”

唐荼荼莞爾:“行,我去找個鬥笠,遮住點臉,您這張臉可露不得。”

“不必。”

晏少昰說著,翹起半身,從左邊扶手取了點東西。

他這馬車外邊裡邊看著都不大,除了雙騎一般人駕不起,乍看和富貴人家的馬車沒什麼分彆。隻在座旁突起兩個扶靠,上頭的軟墊掀開,裡邊藏著幾個小巧的黃銅抽屜。

“這是?”

唐荼荼看著他掀開一隻小圓盒,取出一塊濕淋淋的、被藥液浸透的麵餅,展了開。

那東西薄如蟬翼,展開後,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竟是一張人|皮|麵|具!

唐荼荼驚得聲兒都小了,喃喃:“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這等潛藏身份之利器,他備在馬車裡,可見平時常在民間行走。

外邊的鑼鼓聲越響亮了,唐荼荼被這更驚奇的東西占住了眼,舍不得走了,看著他一點一點擦去藥液,像貼片麵膜似的,極其細致地糊上臉,一寸一寸撫平。

分明眉、眼、耳、口、鼻,五官隻有鼻翼兩側增了點厚度,膚色很細微得深了一點,彆的瞧不出什麼改變,可這麼一下子竟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遮住了英俊的容貌,眼前人立刻成了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神了……”

唐荼荼上手摸了摸,更驚奇,皮膚質感竟像摸在真的皮膚上,連細小的毛孔、鼻頭與下巴上微微凸起的脂栓,都與真人一般無二。

她手指貼在這張麵具上一寸一寸地挪,摸得實在仔細,晏少昰仰著身躲了躲,忍俊不禁:“彆摸了,還不下去?”

唐荼荼這才想起正事來,彎腰出了馬車,地上已經放好了腳凳,他手下的影衛總是事事妥帖的。

才走出兩步,後腰輕輕一點牽扯。

唐荼荼扭頭:“怎麼了?”

晏少昰低著頭:“彆動。你那帽帶,纏住了。”

何止纏住,上下結了兩個死疙瘩,帽帶輕飄飄的,打了結也沒察覺。

他左怕唐突,右怕冒犯,拇指與食指指尖勾著那結,怎麼解都不合適了。

唐荼荼後仰著頭,吃吃地笑,忍著沒躲:“好了沒有?我腰全是癢癢肉。”

這丫頭,葷素不忌,什麼也敢講……

晏少昰:“我沒挨著。”他分明把帽帶扯得離她腰遠遠的,懸空著解的。

唐荼荼:“那也不行,你站我後邊我就想笑。”

好不容易解了開,晏少昰背回手,指肚磨了磨,蹭去癢意。

“好了,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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