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3166 字 4個月前

先頭那一行人已經進了二門,看見這左曲右拐的黃河陣,沒往裡頭擠,趟著邊上的林道過去了,各個踩了兩腳泥。

一路喊著:“茶花兒,茶花兒,我們來給你送開張禮了!”

唐荼荼連走帶跑追上去,撂下一句:“二哥我先去忙了,你自己參觀參觀。”

她頭也不回地跑了,總算在後堂追上了人。

那是公孫景逸的表弟成鵲公子,還有瑞方公子,上回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盛公子赫然也在裡頭。

他們抬著好幾箱的賀禮,上頭蓋了一小麵金線繡字的吉布,半遮半掩著,底下的金蟾蜍、玉貔貅、招財樹露了半個身子。

唐荼荼心提起一分,笑著招呼:“稀客呀,你們怎麼來了?”

瑞公子瑞方嗓音清亮,當日糕點噎喉,沒給他留下丁點後遺症,拱手折腰作了一禮:“自然是來給你道喜的,一賀茶花兒開張大吉,二賀小杜爺懸壺之喜!”

坐堂的醫士都是本地人,識得這幾位身份,一時間叫好聲不斷。

唐荼荼上回見瑞公子,還是赴宴那日,當時他說話可沒這麼客氣。

這賀開張的禮實在是貴重了,唐荼荼擺擺手:“沒什麼喜的,我這兒無償把脈,免費看診,這是縣印坊——縣衙出錢,縣衙收,我可不拿一個子兒,開張大吉也得衝著縣衙說。”

周圍這麼些人,這群公子哥行事隻圖爽快,不顧後手,唐荼荼怕落人口舌,先劃清了界限。

今日來報名的、來堂後義診的多是貧戶,多多少少有點小毛病,其中也混著不少的疑難雜症。因為往常諱疾忌醫,許多人連自己是什麼毛病、病了多久都說不出來,隻能指著哪兒哪兒說疼。

一群醫士診完了,拿不準的,就請到杜仲那頭再診一遍。

杜仲摸脈的時間長,一邊起碼要摸兩分鐘,他嫌耽誤工夫,便一心二用,左手診脈,右手提筆記錄脈相,積攢醫案,回去和脈經做比對。摸到尺部五十動左右,才換下一隻手。

沒什麼大問題的,他眼也不眨地喊“下一個”,身骨虛弱的,他得多費些工夫,也不自己寫藥方,隻點出關節來,叫兩側醫士對症下藥了,他再看一遍。

這群縣學學生念書勤苦,背醫書也背得熟,雖然還脫不開書本,卻已經有了活學活用的架勢,會按著經典單方酌情增減。經典單方都是各代醫聖留下的好方子,君臣佐使配得利索。

公孫景逸和和光還在中院忙,騰不開手,唐荼荼與這幾人不算熟,瞧他們被晾在這兒也不合適。

她瞅了瞅,跟最熟的成鵲搭上話:“成大哥要插個隊不?小神醫懸壺,今日看診不收錢啊。”

成鵲師從本家的老儒,彆的不說,脾氣在這裡邊是最好的,合攏玉骨扇,笑吟吟坐下:“行,那我就討一個開張的吉利。”

他坐到了杜仲桌前,右手往脈枕上一放,五指虛虛攏起。

左手心肝腎,右手肺脾命,杜仲切完右手切左手,輕輕一撩眼皮:“下一個。”

眾人一愣。

瑞方哂笑:“好!鵲兒這是健康得很,小神醫都懶得給你講脈象啦。”

成鵲溫文一笑,起身讓開了位置。

修身養性的人家,富過三代又知飲食,這種人家的孩子身子骨都差不到哪裡去。

瑞方提提袖口:“我來。上回噎了喉,我娘怕我落下病根,非要府醫給我診診。府醫非說我有慢喉痹,梅核氣,吃了一兜子藥——您給瞧瞧有這毛病嗎?”

杜仲這回連脈也沒摸了,怕這公子哥不好說話,給姑娘惹麻煩,他把話說得溫和。

“醫不二診,聽你家大夫的,你吃他藥吃上兩月,要是咽喉還覺得乾癢,你再來找我。”

“還有這規矩?”瑞方四下望了望,見醫士們個個點頭,歎口氣站起來。

椅子又騰開了,盛公子施施然上前:“來都來了,我也湊個熱鬨罷。”

可他這脈象診得磨蹭,左右手全摸完一遍了,杜仲微不可見地皺了眉。疑心有錯,又去切他左手,摸著寸位細沉的脈象又診了半晌。

最後,竟從醫箱中取出一個手心大小、漏鬥狀的東西,扣到他胸口聽了聽心音。

盛公子心裡一咯噔,惶恐之色迅速上了臉:“……怎麼了?”

他驚疑不定地看了看唐荼荼,想起年前自己那話——弟兄五個裡頭,四個全讓唐荼荼親手救過,就他一人幸存了,難不成今兒也得栽在這兒?

成鵲、瑞方也被驚得不輕,看那漏鬥貼著心臟,忙問:“心上頭有毛病?”

杜仲一時沒斷言,又瞧了瞧盛公子的麵唇顏色,問他:“你坐下這半天,怎麼還沒停了喘?”

盛公子呆怔著:“我往常就累得快,回複慢,坐下喝杯茶、喚勻氣兒就好了。”

杜仲問:“昨夜累著了?”

問的是“昨夜”,盛公子囁嚅道:“昨夜安穩睡下了,今晨……”他臉上紅臊的,就差寫一個“白日宣淫”在臉上了。

杜仲又重新切上脈,這次遲遲沒鬆開:“公子心臟受過外傷?”

“並無啊……平時,有姑娘捏著軟拳捶兩下,這算麼……”

一群人啞口無言。

唐荼荼差點沒能憋住臉上表情,要是“小拳拳捶你胸口”捶出來的心臟病,那可真是夭壽了。

杜仲:“幼年呢?”

“家裡看護得好,從沒受過什麼傷。”

杜仲又問:“你爹娘可有心疾?”

他問一句,盛公子的臉色白一層,問到這句,臉白得像牆粉了。

“我爹沒有……我娘,她自個兒一直說自己心不好,但也不曾瞧見她有病症,隻見她麵色紅潤,腰腿利索,攆條狗能從後宅攆到外院去。”

“我們這種人家,闔家老小住一塊,上下牙一碰就容易生齟齬。家裡一有什麼氣不順的事兒,我娘就捧著心口抹眼淚……我還當她是裝模作樣,跟我爹老夫老妻的還整這矯情……”

他是聽過杜仲神通的,心慌意亂說了一串。

見周圍人都忍不住露出促狹,盛公子停了口,岔開話又說。

“我上學時候渾過兩年,挨過幾頓打——打小,我爹每回想揍我,白天從不動手,都逮夜深人靜的時候打,絕不讓我娘看見,總怕我氣著我娘……”

唐荼荼心一沉。

是了。想是遺傳的毛病。

但凡開了這個頭,一切症狀仿佛都變得有跡可循了,盛公子愣愣坐在那兒,停不住話。

“我不像公孫他們幾個精通武功,我隻練過點粗淺拳腳,大夫以前說我心撲動快,老了怕是要患心疾,總說讓我強心健體,我沒當回事兒,不願意吃那苦……平時也沒什麼症狀,一到變天時候,總覺得胸口悶,一直到左邊肩膀都不得勁,得抻抻肩膀,舒展兩下才好。”

他說著話,手下的脈搏更快了,是緊張的。

杜仲溫聲道:“今後彆喝濃茶,彆喝酒,多走路多散步,少跑,打打太極,行房事彆太頻繁,煙花柳巷就彆去了,日夜寢息要規律。”

“……不用喝什麼藥?”

盛公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前腳直當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後腳,杜仲居然隻提點了這麼幾句。

“且不必吃,我給你寫個禁忌方子。”

成鵲幾人也大鬆一口氣。

正巧此時,公孫景逸與和光聽著信兒來了,幾人熱熱鬨鬨去了邊上說話。

唐荼荼挨著杜仲坐下,輕聲問:“什麼病?”

杜仲沒回她,不敢分心,舔墨寫完醫案,又折疊放入醫箱中,這才低聲道:“說不好。他心上有點小毛病,不止是心律不齊,聽胸音,心臟射血也是忽大忽小的,但又不像有淤堵。”

“心疾不好診,不跑不跳、不發作之時,我找不準病灶。”

杜仲瞧了瞧唐荼荼,很淡一笑:“左右他們與姑娘是朋友,來得勤快,今後慢慢複診罷。”

唐荼荼:“行。”

公孫幾人說著話,又轟然熱鬨起來。

“茶花兒,哥哥幾個這又是幫忙,又是送禮的,快天黑了,請我們吃飯去吧?”

“行啊,沒……”唐荼荼笑著正要答應,不經意間,看見人群外負手而立的那位爺,被那道涼颼颼的目光勾纏上。

她把殿下給忘了!臨到嘴邊的“沒問題”仨字立馬變了調:“今兒不行,我有點事兒。”

“你能有什麼事兒?誰不知你閒人一個,總不能是回家找你爹娘吃飯吧?”

這幾人全是一副好相貌,華服在身,又把人襯得精神了三個度。

公孫景逸從小軍屯裡滾到大,那寬肩虎腰、結結實實腱子肉,與廿一有得一拚。

成鵲本家一家子文儒雅士,經史傳家,彎眼一笑,就是風流蘊藉的韻致。

瑞家從商,盛家踩了一腳鹽政,這二位論矜貴比前兩人差了些,卻也是錦繡窩裡作養出來的。

最沒分寸的公孫和光,照舊一頂玉冠把頭發束得高高的,一身利落的勁裝,不細看根本不知道是女孩兒,沒骨頭似的,一條胳膊搭在唐荼荼肩頭上。

一二三四五,再加一個清清冷冷的杜仲,湊齊了環肥燕瘦,動靜文武皆宜。

而這頭,是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人。

老氣橫秋,負手而立,換去那張臉,通身氣質也合宜,這會兒不高興了眉頭一鎖,那真是從頭到腳不見一絲少年氣。

滿耳的“茶花兒”、“茶花兒”、“花兒花兒花兒”……天津人,兒化音拖著尾,喚得那叫一個俏皮又多情。

廿一往旁邊側了側頭,眼睜睜地看見殿下額角蹦了一下。

又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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