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 210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695 字 4個月前

兩邊人馬對視。

公孫景逸最識大體了,側過半身問:“茶花兒,那是你家掰掰?從京城來的?瞧那譜兒準是個大人物,什麼來頭啊?”

他平時說話嗓門大,這驟然壓低了聲,少不得藏著幾分窺探的意思。

二殿下的身份一點不能漏,唐荼荼含混應了聲:“他順路,過來看看我。”

她應下這聲“掰掰”的瞬間,這頭氣壓驟低,差點原地凝出一股寒流。

廿一首當其衝,一個泰山崩於眼前都未必變色的暗衛頭子,碰上此情此景竟然周全不來,心想:要命。

直隸省官員來回調換,朝堂上也有幾位天津官員,但凡聽熟了天津話的都知道得清楚——“掰掰”喊的是伯伯。

就唐荼荼一個初來乍到的,一時沒迷瞪過來,聽不懂的詞自動略過了。

晏少昰負手迎風而立,一身家中鎮宅老祖宗的嚴肅氣質,幽幽喚了聲:“荼荼,你忙吧,掰掰明日再來尋你,你先去與你幾位小友吃飯罷。”

他溫溫和和地笑,這腔調,聽得一群影衛都頭皮發麻。

公孫景逸朗聲一笑,上前兩步行了個全禮。

“既然是茶花兒的長輩,我們都得喊聲伯,哪有讓您落單的道理?不如咱利落攢個兩頭局,掰掰要兒不嫌我們鬨騰,我幾個陪掰掰走兩杯?附近就有瑞家樓子,您慣吃什麼口兒啊?”

晏少昰麵具下的眼珠子微微挪了挪,挪到這張硬朗年輕的臉上,聲音更輕柔了。

“不必,你們小輩去玩罷。荼荼,明日見。”

他在一聲又一聲的“掰掰慢走”中遠去,被這群自小修習禮儀的小混蛋梗得心肌麻木,梗得走岔了路,踱著步子從大門出去,又一步一個鐵腳印地繞了半個印坊,才回了側巷的馬車上。

晏少昰喝了一停茶,把胸中鬱氣一口一口地吐儘了,才喚:“叁鷹。”

叁鷹:“哎,小的在呢。”

晏少昰:“茶花兒,是什麼說法?”

叁鷹頭皮發麻:“就是……他們幾個鬨了點誤會。”

他把什麼花箋拜帖,什麼大姑二姥姥耳朵背的前因拿出來一講,惹來殿下冷笑一聲:“一夥人全不識字?是一群目不識丁的酒囊飯袋?”

叁鷹連連點頭:“那必然是幾個胸無點墨的庸俗小子!”

等裡頭喘勻了氣,叁鷹才慢騰騰地措辭。

“奴才是這樣想的,姑娘的名兒,一個荼荼,一個鶴霄,一個是爹娘給起的乳名,一個是您給起的,這哪個外人配叫啊?叫一聲茶花兒,姑娘聽著高興也就算了。”

“唐二聽著這錯名,高興?”

叁鷹倒吸一口氣,隔著虛空給了自己三嘴巴,他嘴一禿嚕,又說錯話了。

車裡不吭聲了。

盛朝的官話也叫雅言,曆朝曆代的字音都有不同演變,但隻有京城所在的地方才是正音,才是國韻,才是天下通語。這“茶花兒茶花兒”的,尾調勾出三個彎,乍聽總覺得輕賤了她。

晏少昰把臉上糊著的薄皮麵具摘下來,細細去看——雙眼剩兩個窟窿,嘴也是窟窿,唇厚,鼻翼豐,上頭還縫了胡子,唇上的八字髭像兩撇鯰魚須,底下還有一撮山羊胡。

“為何這麵具,如此醜陋?”

外邊聽熱鬨的影衛真是笑也笑不出了。

你說這醋壇子翻了吧,殿下翻得跟彆人不一樣,彆人一氣就直接發火了,殿下不,他是有理有據地找茬!

叁鷹無言望天,吞吞吐吐說:“殿下以前叮囑,做探子的,最好頂一張平平無奇的麵孔,紮進人堆裡一眼找不著——人麵畫匠呈上去的圖,您把麵容俊俏的全給勾了,專門留了醜的。”

叁鷹無聲地以鞭梢勾了勾年頭兒的手肘,祈求老大支援的表情掛在臉上。

我的個娘哎——他哄不住這祖宗爺了!

半晌。

“……回去添幾張俊俏的。做探子的,三百六十行都得會演,怎可不留後手?”

“好嘞,聽爺的。”

醋壇子拐彎抹角放完了酸,總算是自己蓋上蓋兒了。

叁鷹口才好,話也囉嗦,想起哪樁說哪樁——什麼姑娘澡堂救人,他略過了姑娘親自進澡堂的關鍵,隻講姑娘機智斷開水管那截。

什麼截肢鋸腿,他略過姑娘被黃夫人撕扯頭發那截,隻講姑娘的果決擔當;還有籌備了一個月的全民大比,略過了姑娘日日夜夜的操勞,揀著趣事講。

晏少昰挑窗看著前路。

車輪上裹了驢皮,行走動靜很小,縣道兩旁的行道樹枝條禿梢,再遠處便看不見景了。

他聽著那麼一件一件的事,仿佛錯過的這兩月都被叁鷹的字句抓到他眼前,宛然在目。

她過得……好熱鬨。

分明是個惹事精,人緣倒是好,去哪兒都沒短過朋友。

什麼攢局吃飯,他不願那麼多無關人等坐在那兒,這一天縱馬行了五六百裡地,沒那個力氣應酬她的朋友了。

此地方言真是禍禍人,她才來了兩月,說話已經染上津味了,官話裡可沒有那麼多的卷舌音。

而唐老爺還沒上任,二月底才上任,那離卸任還有三年零兩個月,再回京時,興許要認不得了。

這念頭實在燒心。

晏少昰在叁鷹喋喋不休的絮叨中,慢慢閉上眼,他兩日沒怎麼闔眼,昨夜歇在驛館也隻沾了沾枕頭。朝著天津奔行的路上,他是睡不著的,什麼也沒去想,卻無時無刻不在走神。

馬車裡沒有動靜了。

廿一輕輕喚了聲:“殿下?”

沒人應,是睡著了。

太陽還沒大歇,西邊的晚霞紅燦燦的,此處背風又僻靜,是個補眠的好地方。

廿一揮手一攔,車夫應聲,慢慢在路旁驅停了馬車。

才剛停穩,卻聽身後一陣噠噠的蹄聲。

唐荼荼帶著芙蘭騎了兩匹騾子追上來,她前頭還跑了兩步,喘得不行,嗓門也亮:“二哥怎麼走啦?不是說了在外邊等我一會兒嗎。”

馬車裡咯噔一聲響,才剛盹著的晏少昰騰地坐起來,掀簾回望:“你怎麼來了?不是要與那幾人吃喝?”

她這騾子是駝重物的,韁繩腳蹬是全的,座上卻沒上鞍,唐荼荼顛得不輕,在路邊蹭蹭鞋底的泥,抓著車壁爬上車。

“我怎麼會那麼不懂事呢?”唐荼荼揮揮手,把他攆去另一側,膝對膝地挨著二殿下坐下來。

“二哥大老遠地來一趟,呆不了幾天吧,沒天塌的大事我肯定得陪你啊——我就跟公孫他們知應了幾句,一扭頭,嘿你人沒了!”

“……你倒是明事理。”晏少昰錯開視線,含混應了聲。

他雙手對捏著虎口,攥得虎口發疼,才不至於笑出一口大白牙。

一時間麵具不醜了,瞌睡全跑了,外邊的禿樹好看了,車裡的茶味也香了。

反正就是哪兒哪兒都舒坦了。

“二哥想去哪兒吃?”

“你是東家,東家定吧。”

唐荼荼想也不想,探出頭去,直指西北那頭:“年侍衛,勞煩往那頭走,二裡地就到了,看見燕銜巷子穿進去就是了。”

廿一:“來時路過的。”

這影衛頭子借著敞開的半簾,瞧了瞧殿下的眉眼,那真是一下子春回大地了。

她一上車,車裡就清靜不了了,自己撚了塊冰糖用熱水衝開,也給他倒一杯,嘴不停。

“這附近數他家好吃。我最近幾天在印坊忙,吃著這家家常菜後再沒換過彆家。能吃堂食,能外帶,也能打包,店裡客人少,小二跑腿快,提前一天點好菜,加幾個銅板就給我們送飯來了。”

“樓上也有小雅間,雖然是個蒼蠅小館,跟二哥請我吃過的那些大酒樓沒法比,但他家的魚特彆新鮮。”

晏少昰聽她說得眉飛色舞的,生怕他看不上路邊的蒼蠅館子。

他說:“好。”

唐荼荼彎起眼睛。

主要是附近規模襯得起他的,隻有那家吉祥酒樓,是趙大人領他們去過的那家私宅菜,樓裡養著名廚,養著妓子,非官家預訂進不去。

彆的清一水都是小飯館了,矮子裡邊拔高個,挑個最好吃的出來。

津門,最早築城浚池全圍繞著三岔口,後來舟楫通彙,商賈雲集,三岔口附近越來越擁擠。後頭遷居來的外地客擠不進去,海戶又內遷,這才在東邊平坦的灘塗上慢慢聚攏部落,成了縣城。

地廣人稀,左近的巷子也寬敞,能並排跑得開八輛馬車,馬才剛撒開蹄,就到了地方。

天剛擦黑,小館早早挑起了燈籠,生意還行,一樓坐了兩桌客人。掌櫃的臉熟她了,剛亮嗓子喚了聲“唐姑娘又來捧我生意啦”。

再一瞧後邊跟著位穿著富貴的大老爺,還有幾個佩刀侍衛,隻當是哪個衙門的差爺,連忙洗淨手過來接待。

“貴客上門!……”

客人紛紛望來。

唐荼荼趕緊兩步擋住二殿下,扯著他一角衣袖上樓:“小二菜單拿上樓!”

晏少昰低頭,看見行走間蹭著他的手背,心想:這一趟來得不虧,值當他千裡奔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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