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走近掃了一眼,認出了最後一行寥寥幾字。
生理鹽水……
唐荼荼聽杜仲念叨了三天,大概聽懂了這病病理,再加上自己那點醫學常識,懂了個七七八八。
急性結膜炎分細菌和病毒兩種感染方式,遠遠不是上火那麼簡單。要是細菌感染,後世會用抗生素,病毒感染傳染性更強,用生理鹽水洗眼帶走病原菌見效最快。
杜仲用著古經方,煎藥內服配合外敷,還設置了對照組,已經做到了極致,卻也不免對書上所說的“生理鹽水”動了心思。
問題是,生理鹽水怎麼做出來?
眼看這群大夫一時半會兒吵不明白,唐荼荼揣著這問題往中院走。
新送進來的病人正在登記名冊,人多,安靜不到哪裡去。大院裡的病人都睡得不沉,早早醒了,站在窗前探頭探腦地聽外頭動靜。
天光晦暗,人人都關在屋子裡,黑洞洞的透著點不吉。新送來的病人慌得手腳直抖,隊伍站不齊整。
登記名冊的人吆喝著:“排好隊,上前來。”
“胡富貴,張鶯,胡寶來,胡春喜,一家四口,家住……”
唐荼荼心一沉,出現聚集感染了。
那張病人分布圖貼在院裡,已經不是她手畫的那一份了,原稿留在了縣衙,年掌櫃手下的影衛印著畫了一份,紅點不再零零散散的,而是成了星星點點的斑塊。
前天晚上三十餘例,昨日全天二十多,今兒這一早上送來的病人就有三十多個了。
有的雙眼通紅,有的一隻眼裡剛現血絲,這是赤眼病早期,病眼還沒感染好眼,眼花流淚、視物模糊的症狀還沒表現出來。
病症輕的是個衣著錦繡的青年,被巡捕房的兵逮來,情緒暴躁。
“你們大夫在哪兒!老子沒病!老子不過是吃了幾天的羊肉,嘴生瘡上火了,怎的把我抓這疫病所來,呸,晦氣!我告兒你們,麻溜地給我放出去,衙門裡有我家親戚,再不放人,老子告兒你們!”
有人挑頭,周圍焦躁不安的病人忙開腔應和:“就是啊,怎麼平白無故就抓人?”
“我擱家裡好好地吃著飯,咣咣咣地敲門,瞧了我一眼就說要帶走。我家兄弟不讓,叫他們推一大跟頭——那幾個兵哪裡是兵喲?跟土匪似的,劈裡啪啦給我一通呲兒,說我不識大體不顧大局,擰了手給我抓這兒來了。”
人群中嚷成一片。
唐荼荼上前幾步,問公孫家一個臉熟的仆役:“怎麼回事?”
那人往她這邊湊了湊,掩著口要悄聲說話。唐荼荼忙往後躲:“您離我遠點說,沒事,我能聽著。”
公孫家那仆役一愣:“嗐,忘了姑娘染疫了。”
又退後一步把帷帽戴上,壓低嗓子說:“告示已經貼遍縣城了,鎮上還好點,有民兵幫襯著,篩查起來也快——可查到了那些村裡頭,忒要命,各村裡長沒幾個管事兒的,敷衍塞責,還提前吩咐染了病的村民藏起來應付搜查,這不是胡來嘛!”
“村裡那麼些破屋爛院,往裡邊一藏,誰能逮出來?巡捕房隻能拿著名籍冊一戶一戶地算人頭,查住了,人家也不聽話跟著走啊,兩邊抓扯幾下,就鬨出了這亂子。”
“把大少爺和四姑娘氣的,沒法兒了,回去找大人,想要大人批個拘捕令……”
唐荼荼一激靈:“不行!絕對不行。”
集中隔離,本就是容易引起民憤的事,拘捕令一下,這事兒性質就變了。
“哎唷你怎麼打人啊!”
場中的爭執已經變成拳腳衝突了,青年力氣不大,脾氣卻厲害,扯著一個醫士就打,幾個捕快連忙衝上前摁住他。
周圍醫士年紀都小,看診的抓藥的全躲得遠遠的,隻杜仲一人起身,戴著手套扒著那男人眼皮瞧了瞧,給他確了診。
“分到輕症屋罷。”
“庸醫害人!”
那青年一蹦三尺高,臉紅脖子粗,扯著嗓門招呼周圍:“大夥兒都睜大眼睛看看呐,看看這群狗奴才身上的字兒!巡捕房是什麼地兒啊,抓賊抓偷兒的,什麼時候輪著巡捕房抓病人了!”
“就算老子得病,你把老子往醫館送啊!給我抓起來關個屋,吃喝拉撒都在裡頭,這不是害人是什麼?還紅眼,好好的人怎麼就全紅了眼,我看是你們官商勾結搞邪術!”
大院屋裡屋外的病人,全被他這通嚷嚷給震住了。
張捕頭一聲厲喝:“拿下他!”
那青年一個勁兒地掙,嘴裡罵罵咧咧“縣衙有人”,還是被捕快擰了手帶走了,聽得周圍百姓噤聲不語,人心惶惶。
等這位被分派了屋子關進屋裡去,才總算消停。
新來的病人占滿了最後幾間空屋。唐荼荼算了算印坊房間,再這樣下去,五人寢就得增成十人寢了,同屋裡住的病人越多,交叉感染的風險越大。
圖上又添了三十多個紅點,清早飯還沒好,洗眼睛的藥液和煎服藥湯已經給各屋發下去了。
唐荼荼閉著氣灌下大半碗,一顆果脯扔嘴裡,三秒鐘消滅了一碗藥。
送藥的小女醫跟她年紀相仿,笑了一聲,收碗離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