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第316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1272 字 6個月前

“人在海底時,心、肺、血管、關節都會被擠壓,這是一重傷害;要趕在氣絕前急急浮回水麵,上浮中,水壓飛快變化,又是一重傷害。這病分輕重緩急,急病要命,慢病耗人,越是老水手病越重,此時再潛水純粹是賭命了,哪趟遊不上來就是個死。”

說完,她又喝一聲:“讓底下的小船與小船相間五丈,水手不準獨行,四人一隊,互相接應!”

被篩出來的幾十個水手哪個心裡不打鼓?有這麼一遭,卻比頭前謹慎得多了,適應了水溫後才小心往下潛。

大陽天,十七八米的水深,一個照麵就能看清全貌。很快,一個又一個水手探頭上來:“大人,照您說得一寸一寸搜完了,水底下彆說銀箱了,連銀豆子都沒一個!”

清點完人數,唐荼荼才敢舒口氣,劃去了“鵲嘴尖子”這個疑似藏銀點,再往下看,海圖上一個一個的紅圈看得她心頭沉沉。

蓬萊府衙。

臬台大人眼睜睜看著,一名黑衣侍衛端著張薄如蟬翼的麵具,給二殿下糊回了臉上,從發際、鬢角、鼻翼、下頷,一層層地上膠線,細毛的刷子沿著臉輕輕地掃。

那侍衛一個糙男人,做這修麵的活兒做得像繡花,好像唯恐摁上一個指印去傷了這張麵皮。

殿下閉著眼端坐在那兒,怎麼看都瘮得慌……

臬台歲數大了,儘管方才殿下揭麵具時,他已經被嚇了一回,看見此一幕還是打怵,忍不住揣摩這是真的人皮,還是何物製成的假臉。

到嘴邊的話是忖度了又忖度:“敢問殿下,那些鋼材……”

晏少昰:“皇兄做事自有分寸,早早報與皇上了,會免去山東官礦與冶鑄場明後兩年的課額,不課稅,另斥資貼補,督促北方六省多多產鋼。民間承買貧礦、能煉出精鋼的也儘管往上報,亦是大功一件。”

臬台猶猶豫豫,朝著京城遙遙一拱手:“這是皇上的密詔?是要造地宮?”打造一座鋼鐵皇陵?

晏少昰從影衛雙手的空當中瞥來一眼:“大人多慮了。我父春秋鼎盛,他又愛惜民力,陵寢隻許起了個底,便是將來鼎成龍去,也是要服古薄葬的——精鋼精鐵這樣耗費民力的事,自然是有大謀劃。”

臬台閉上嘴不敢問了。

又等半刻,殿下那張臉總算描畫好了,鋒利的麵容被糊得圓潤柔滑,從一個眉可作刀、鋒芒逼人的將軍變成了一個俊朗書生,站大街上,怕是能招來幾十個大姑娘小媳婦的回眸。

臬台越看,越覺得哭笑不得:“殿下這是何苦啊,您微服出巡也該有微服出巡的排場。”

晏少昰衝他拱拱手,就這一眨眼工夫,氣息全然變了,笑起來活脫脫一個傻書生。

“我這趟是出來遊景兒的,哪敢勞民傷財?父皇反複叮囑要悄悄地出來,悄悄地回京——今日事,還請大人替我周全,彆漏了密。”

這麼大一個皇子,跑出來遊景兒,誰能信啊?

臬台不敢細問,送殿下出了門,回書房後鋪紙潤筆,反複思量,到底沒敢落下一字。

天有四時,王有四政,春慶、夏賞、秋罰、冬刑。

風雨肅殺,秋後問斬,年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此時還留著把柄在外頭的都是蠢人,該他們命裡絕。

唐老爺在客舍坐了半個時辰,婢女進來了兩撥,麵前茶果點心擺了一桌,他愣是什麼也沒敢碰。

聽到小院外有人行來的動靜,唐老爺起身去看,那走進來的可不就是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唐老爺連忙起身去迎,腦子鈍了一拍,還不等他想出應該行什麼禮,年輕的欽差大人已經幾個大跨步邁到他麵前,一揖到底了。

“唐伯父,快請屋裡說話。”

唐老爺被這一聲“伯父”叫得呆了,愣愣怔怔跟著他往屋裡走。

隻聽欽差先是為假扮他兒子這事誠心實意地道了歉,又說:“我冒名頂替實是不該,隻是此次公務在身,我不便袒露身份。”

晏少昰照應著唐老爺坐下,叫婢女重新上茶,擺出了長談的架勢。

“不瞞伯父,我在蓬萊落腳是因為一樁公差,不巧,聽聞伯父有難,倉促趕過來給您斡旋斡旋——鋼材這事,伯父不用擔心,我已經跟臬台大人說清楚了,一應花耗通通掛在工部的賬下。”

唐老爺慢慢恍然:“大人是從工部來的?”

“這倒不是。”年輕的欽差臉上牽起了點赧然的笑意,耳朵尖都露了紅,他燙了兩隻茶杯,先給唐老爺奉來一杯茶。

“去年在京城時,我與您家二千金有過幾麵之緣,姑娘風采,實令人心折。”

——噢,是荼荼的朋友啊……

至如今,唐老爺已經不清楚荼荼有多少朋友了。

門房上每天都會收著寄給荼荼的帖子、信函、包裹,信自天南地北來,包裹全是麻袋裝的,一麻袋一麻袋地給她寄土——黃土、黑土、紅土、白土,荼荼雇了幾個人,拿這土和泥抹牆,把後院抹得灰一片紅一片。

縣裡醫檔局、印坊、工場,一座座高大的建築平地起,唐老爺卻連問事權都沒有。每天一車車的建材打他眼前過,跟車護送土方木材的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小管事,腰上掛的竟是銀魚袋,官階足足比他高出二品去!

唐老爺唯一知情的,就是他們弄的那個“工程辦事處”,每月都會來衙門交待一下工程進度,要縣衙協調、往某鎮某村貼幾張告示,要招多少多少個泥瓦匠、多少多少個力夫——連撰文都用不著他,隻用他蓋個印!

縣裡邊都傳這是皇上在給自個兒建彆宮,工部承建,自然不是小官小吏能過問的。

唐老爺有心想問問荼荼吧,荼荼每天大早上出門,頂著月亮回家,臥房裡一箱箱的圖紙快要把她那床埋起來了,問她上山做什麼去,荼荼說是在跟工部的老大人學畫圖。

再問,荼荼就開始跟他打馬虎眼了,總是笑吟吟說:“基建是城市的脈搏,等血脈通暢了,才是爹你大展拳腳的時候,你隻管好衙門就行啦,彆的不用操心。”

……

荼荼的……朋友啊。

唐老爺頭一次正兒八經地見荼荼的朋友,同齡朋友!不是什麼酒莊東家、不是什麼白頭老漢,是跟荼荼年紀相當的!好朋友!

小友一表人才,今天還替他解了圍,誰能不先喜歡三分?唐老爺臉上的笑止不住了:“欽差大人怎麼稱呼?”

“鄙姓嚴,嚴……先煦。”年輕的欽差頓了頓,露出一點很微妙的笑意來,又十分誠懇道:“伯父啊,小侄有一個不情之請。”

唐老爺忙道:“嚴小友快說。”

“我這一趟公差在身,差事未辦完之前,是萬萬不能漏了行跡的。今日倉促之下實在無法,貿然喊了您一聲‘爹’,咱們不如將錯就錯,在我辦完差事之前,伯父對外就把我當作您的長子,私底下,喚我一聲‘先煦’就是——我權且借著伯父一家遮遮掩掩。”

唐老爺:“這怎麼行?哎唷,這怎麼能行?大人真是折煞我了。但能幫上大人毫厘,唐某是義不容辭啊。”

晏少昰大笑:“好嘞,那小侄冒昧喊一聲——爹!”

他糊著張假臉,喊了實實誠誠一聲“爹”。

唐老爺壯壯膽應了一聲:“哎,先煦我兒。”

欽差大人微服出行,必有大謀劃——這聲“爹”他得應!

這位嚴姓欽差果然是高官派頭,他一落座,剛才擺在桌上的八盤糕果點心又不夠看了,廚房上了一桌酒菜,臬台大人親自作陪,哪怕老大人先前已經吃飽了。

飯還沒過半,門簾豁開,一個侍衛頭子挾著夜風闖進來,竟沒通傳,直直走過來附到嚴欽差耳邊。

說話聲不大,然唐老爺坐得近,每個字都聽清楚了。

“主子,島上出事了,供神銀失竊的事越鬨越大,千餘疍民圍了島,縣衙急急加派兵馬前去鎮壓了。”

“姑娘呢?”

“與公孫少爺一同上了船,趕在大潮前出海了。”

晏少昰寒著臉吃下碗裡最後一口菜,不輕不重地把銀筷拍在桌上,齒縫裡擠出兩個字:“混賬。”

他明明沒發出什麼震耳的動靜,同桌的老大人、滿屋的奴仆竟全被這兩字驚得窒住了呼吸。

唐老爺是這時才發現,這白麵欽差竟生著這樣鋒銳的一雙眼,像一柄淬過火的鋼刀,隻起身時橫掠了一眼,廳裡的琉璃彩燈、珊瑚寶樹、美酒佳肴,通通玉碎一般失了色。

“備船!小船夜裡不能行,公孫氏那幾條樓船在哪個碼頭?全調來,即刻起錨。”,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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