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個小舅舅叫嵇翰翮,和他親娘是同母所出,剛及弱冠,還未成親,自小天資聰穎,能文能武,卻被父親壓著隻能做一個小秀才,滿腔抱負無法舒展,終日鬱鬱不得誌,隻好沉溺於酒色之中,生生把自己糟踐成了一個廢人。
衛夫人雖然痛心,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孟家在前朝如此勢大,如今都還有皇城司的暗衛在查探孟珹後人的痕跡,這層關係一旦暴露在日頭底下了,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孟氏一族改名換姓,謹小慎微地過了這麼多年,絕不能因為覺得時過境遷就忘乎所以。
那日正好是個燒香禮佛的吉日,衛夫人帶著衛珩去靈應寺捐贈香油錢,嵇小舅也被自家阿姐硬拉了來。
他們在寺廟底下遇見了一位衣著打扮怪異的小販,一瞧就不是宣朝中原人,衛珩饒有興致地躥過去搭話,仗著自己年紀小問東問西,頗有要把這陌生朝代的世界地圖都打探清楚的意思。
對方倒是也學了些漢語,磕磕巴巴地回他,稱自己是從南洋渡過來的,且大多數時候都在牛頭不對馬嘴地極力推銷自己的香料。
後來嵇小舅受長姐吩咐,過來要把衛珩帶離,但不知怎麼的,在衛珩的胡攪蠻纏下,竟莫名其妙自己也摻和進交談了起來。
嵇小舅是天生有些探險精神的,被衛珩裝作無意引導著和這位夷人談論了許久,竟真的對航海和南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拜完佛回府後,他和那位夷人勾肩搭背地交流了許久,不過三日功夫,竟就屁顛屁顛地回來來說要去南洋經商去。
聽到這個消息,嵇父震怒,差點沒緩過氣來,想他孟氏一族,曾經一朝三相,權勢滔天,清貴非常,哪怕如今隱於山野名聲不顯,骨子裡也總刻著世家大族的傲氣,卻沒想到這個不孝子竟自甘墮落到要去經商。
他使棍使棒,連荊條都打斷了,還揚言要是嵇翰翮敢下南洋,就不要再做嵇氏的子孫。
可沒料到哪怕是這樣,也沒能讓嵇翰翮回心轉意。
他頂著滿背的鞭痕跪在院門口,冷笑道:“左右不能進士做官,難不成還真龜縮在這霽縣裡一輩子不成!男兒誌在四方,要麼讓我去鄉試,要麼我便下南洋,想讓我和你們一樣,在這獨峰書院當一輩子的夫子,還不如拿了我的命去!”
嵇父真是氣的隻恨自己沒生過這個兒子。
衛母也難得回了趟娘家,去勸解自己那自小便執拗的弟弟。
在這滿耳朵的反對和勸阻中,隻有衛珩這個三歲小娃娃,偷偷跟嵇小舅表示了支持。
他覺著現在世道混亂,天災不斷,流民一波又一波的,北邊韃子又大舉侵境,保不齊什麼時候宣朝就沒了,而此刻海禁政令還未出現,海上貿易仍然自由的很,朝廷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不趁著這時攢些保命的本錢,更待何時?
他還拿出自己這幾年攢的金銀裸子、玉佩、祖父祖母私下裡塞給他的私房,偷出了外祖母交給衛母的,說是要留給外孫做媳婦本的地契和鋪麵,通通送給衛小舅做“本錢”。
對於平常的孩童來說,此舉可謂是驚世駭俗。
但孟氏一族本就有更驚世駭俗的神童先例在,嵇翰翮和衛夫人便都要比旁人伶俐許多得,衛珩更是自小便展現出了些許“早慧”來,是以嵇小舅半點不覺得異常,反而感動的熱淚盈眶,發誓定要去南洋闖出個名頭來,才不辜負小外甥這一盲目信任。
嵇小舅就這樣揣著衛珩交給他的本錢,連行李也沒多收拾,破釜沉舟地隨人下南洋去了。
徒留衛珩一人被母親打的屁股開花,在床上躺了大半月還不見好。
不過這樣慘烈的代價,換來的成果也是難得的豐厚。
嵇小舅憑借著自己天生的聰慧機靈和領導天賦,出海來回不過兩載,便擁有了一艘自己的商船,盛著滿船的絲綢瓷器茶葉等出海,又載著整艘金銀珠寶,香料藥品回來,賺的盆滿缽滿。
而對於幾乎提供了所有原始本金的衛珩,他給的分紅也給的無比大方,甚至在衛珩的要求下,不經過長姐,直接送到外甥的手裡。
每每來祝府拜訪,便塞給衛珩一個木匣子。
衛夫人以為木匣子裡裝的不過是金條銀兩,雖也覺得有些豐厚,但到底未曾開口阻止或私拿。
倘若她要是知道那些匣子裡裝的是厚厚一疊的銀票,怕是連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當然,倘若衛成肅知道自家長子手裡藏著的是這麼多銀票,隻怕也顧不得嫡妻娘家的施壓,立刻便要接過手來充入公賬。
除了銀錢之外,衛珩手裡還藏著不少從嵇小舅那兒隨口順過來的植物種子、異族玩具,藥材皮毛等等。
他對嵇小舅說的便是:“舅舅你若是空閒,給我帶些平日裡沒瞧過的東西,什麼都行,隻要是大宣沒有的就好,我不能隨你遠行,便帶回來讓我見見世麵。”
嵇小舅自然沒有不應的。
雖然這些東西目前還沒有派上什麼用場,但日後總會有用的。
衛珩沒想著要當個大發明家將宣朝的科技水平往前提幾百年,但他總不能真的如同古人一樣活。
倘若真的要在這個朝代過一輩子,物質條件的改善是必須的。
不管是吃食口味也好,日常出行也好,他都受不了顛簸的要命的馬車和要麼過於精細要麼粗糙不保暖的衣料。
他之所以在京城的街麵上四處晃蕩,也並不真是為了逛街滿足興致的。
而是想大概探詢一下這朝代科技生活水平,免得辛苦大半載,卻做了無用功。
不管其他地方如何天災**,民不聊生,京城始終是那副繁華盛景,一如大宣朝最鼎盛的時候,蒙蔽著這些紙醉金迷的達官貴人。
還有這些懵懂天真,隻曉得吃食玩具的奶娃娃。
衛珩的眼光朝桌邊吃的認真的小團子瞅去。
過了這麼久,祝宜臻還埋頭在一點點啃著她的那塊五福餅,咀嚼的速度慢的就像一隻胃口不好的幼弱貓崽,
完全看不出那日被割傷了手卻依然生龍活虎的樣子。
衛珩私心裡覺得,這麼一大桌的糕點,哪怕給她一個整月,她也吃不完全。
正好這時,屋外院落響起了些許動靜。
先是院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而後是匆匆的雜亂步履聲。
不過片刻,屋門就被叩響,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嗓音低沉,帶著滿滿的焦急和不安,不似年輕丫鬟,倒有些像是個中年婆子:“姑娘,你可在裡頭?”
隔了片刻:“夕夕?”
聽到奶娘聲音的那一刻,祝宜臻就知道不好了。
往日她再怎麼貪玩,溜的再遠,也隻是橘堇來拎著她回去,奶娘隻會在屋內訓她。
而這回,卻是奶娘親自來尋了。
亭鈺每次被他的奶嬤嬤尋回去的時候,就要罰跪和抄大字。
她不想罰跪。
罰跪可難受了,難受的想起來都要怕死了。
她捧著手裡的半塊餅子,嘴邊還有渣子,視線直接就瞅向了旁邊的衛珩,神情無助又難過,大眼眸裡已經含了一包淚。
“怎麼辦呢珩哥兒。”
她期盼地問,“你可以不可以把我藏起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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