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宜臻小崽子費了天大的勁兒送來的蜜餞棗子的第二日,衛珩意料之中地沒有接到小姑娘要來“拜訪”的帖子。
據平譽探來的消息,祝七姑娘被捉回去後,就被疾風驟雨地訓了一頓,而後被祝二太太親自打了手板禁了足,年節前,怕是都隻能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擺弄拚圖和玩偶了。
但除了不能去尋珩哥兒頑讓宜臻有些沮喪,她倒是在院子裡待的還歡喜的。
小孩子的禁足說是說禁足,其實也不過就是拘著少出門罷了,冬日裡本就天寒,往年其實也都是這樣過的。
且因了衛珩送她的那些新奇玩具,亭鈺亭盛,還有六姐姐她們,日日都要來尋宜臻,圍著她打轉。竹籬居一個不過從主院裡隔出來的小偏院,這幾日竟比沒禁足的時候還熱鬨些。
祝二太太每日裡過來,都能見著一個奶娃娃趾高氣揚地站在羅漢床中央發號施令,分派著手裡的玩具,那滿臉稚氣又故作正經的模樣,讓人隻覺著滑稽。
祝二太太好笑之餘,又免不了愁腸百結。
闔府上下,也就宜臻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娃娃對自己的婚事還樂見其成,隻曉得頑兒,見天地瘋跑,一個錯眼,就膽大妄為地溜到了自己個兒未婚夫處。
幸而是那衛珩還有點數,知曉過來知會一聲,這才把消息鎖在了竹籬居內。
不然,真是要成個笑柄子被人念上好幾載了。
想到老爺昨夜裡跟她說的話,祝二太太沉沉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裡頭肯定是不甘心的,宜臻也是我的骨血,你當我又如何好受呢?但婚事既已定下,又如何能輕易退了去,讓全天下的人都戳著祝家的脊梁骨罵......大哥是沒兒子的,日後也不會有兒子了,父親的爵位......你自己想想罷。”
想想,如何想想呢?
老爺在大寒天裡跪了好幾個時辰,才換回來老太爺一個承諾,若不是為了亭鈺,祝二太太便是拚了命去,當年也不會應下了這樁門不對等的婚事。
看著屋內還在羅漢床上懵懂歡喜的小姑娘,祝二太太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沉著眉,不聲不張地轉身離開了。
......
作為讓祝二太太鬨心的源頭,衛珩自然是不知道這一樁子事的。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想必也不會放在心裡。
既然沒收著宜臻小崽子的帖子,他今日照例上了街去“巡視”。
今日雪下得大了些,街麵上的人並不多,且臨近年關,許多鋪子也都接連關門了。
衛珩行至一半便覺無趣,也沒再繼續逛,抬腳進了旁邊兒的茶樓。
說來也怪,哪怕是寒冬臘月,臨近年節,這間茶樓裡的客流量仍然不小,一樓大堂早已坐滿了人,二樓雅間更不必說,店家夥計出來陪笑著招呼道:“公子,那一小角處還有一二小幾空著,不知您可否......”
所謂小幾,便是茶樓大堂的東南角,用簾子隔開了的幾方需要跪坐著用膳的小桌案。
案與案之間隔得幾近,若是相鄰的兩位客人都膀大腰粗些,背就要貼在一起了。
是衛珩幾乎不能接受的距離感。
他的視線落在一樓大堂的東南角,蹙蹙眉,在聽了平譽說的話後,到底還是委曲求全地點了頭。
“說來,這軒雅居,前年還是東街街麵兒上最不起眼的一間成衣坊,看鋪麵的是個老裁縫,因年歲高了,手腳眼睛都不利索,製出來的成衣總有些毛病,不過借著地段兒糊弄糊弄人,專宰外來客罷了。去歲年節前,老裁縫老沒了,鋪子便傳給了兒子,他小兒倒也有些本事,娶了隔壁點心鋪掌櫃的大姑娘,兩家一合計,竟將鋪麵一合,開了這麼間茶館出來。這茶館茶水點心倒是也一般,獨獨請了位極有本事的說書先生,一段周欒傳連說了十幾日,竟仍是日日滿座。奴才有幸聽過一次,那可真是好哇!一說起青封關守站,真真兒就在眼前發生似的,當下有個屠夫,直接就起了身,說要應了招募去戍守邊關去,把那北蠻子打的個落荒而逃才甘心,嘖嘖。”
平譽慷慨激昂地說了一長串兒,在主子麵前都有些失了分寸,顯然也是對這位說書先生追捧至極。
但更顯然的是,衛珩並沒有因為他的話對這位說書先生產生多少興趣。
他前世活在千年後的現代,電視電影無一不全,也不是沒聽過單田芳大師的經典評書,甭管那說書先生口技有多麼高超,他都不可能像這時代的平民百姓一樣,會覺得自己“長了見識,大開眼界”。
之所以選擇留下來,也不過就是想了解了解大宣京城的風土人情和俗世生活罷了。
而聽評書,觀察周身其他聽眾的反應,便是極有用的一個法子。
一般人總會覺得,成年人穿越成古代的一個嬰兒,已經有了成熟的心智和判斷接受能力,一定會比身邊其他孩童更了解這時代的規矩定例,也更能適應生活。
但其實這中間存在著一個很大的誤區。
真正的孩童,在接觸到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時,會好奇,會詢問,會不斷地接受新鮮的知識,所以成日裡都是問題,就像祝宜臻一樣,喋喋不休,煩人的不得了。
但像衛珩這樣的,前世生活三十年,已經養成了基本的生活習慣和人生見識,在遇見很多事時,下意識就會用自己以往的經驗去定義,然後忽視過去。
譬如說山竹,宜臻在第一次瞧見山竹時,便好奇地問了橘堇這是什麼,此後一輩子,記得的都是橘堇告訴她的名字。
但衛珩,在看見這水果的第一眼便已經知道是什麼了,很容易就忽視了過去,若不是送果子的人主動提及,他怕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知道原來山竹在宣朝不叫山竹,而被稱為“莽吉柿”。
過去幾年,衛珩沒少因為時代代溝而鬨出烏龍和麻煩。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儘量把前世記憶和現世記憶隔開,努力去了解、適應這朝代的日常生活,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真真正正的宣朝順平年間的七品小官之子。
......
這茶館的茶水點心果然一般的很。
衛珩隻寥寥吃了幾口,便沒了興致,倚著窗戶,漫不經心地聽著台子上說書先生慷慨激昂的念詞。
這位說書先生姓何,又生了滿麵的麻子,因為被人笑稱是何麻子。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說書功力。
“......卻說那馬兒仰麵嘶吼,竟是把背上的韃子給生生抖落了下去,邁蹄子朝撒周欒將軍歡兒奔去了。周欒將軍那時已經滿身是血,見著這景兒,大笑道:賊者,天道不助也!那韃子怒而轉身,一瞧,周欒將軍是半絲兒蹤跡不見......”
何麻子聲如洪鐘,語言竟有韻律,手上驚木拍的恰到好處,除卻衛珩,平譽和觀言都已是全神貫注,沉浸在周欒將軍誓守青封關的情節之中,陳連沏茶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據平譽所說,這段兒也是何麻子自己作的,麵上是評書,其實倒不如說是真在講故事了。
周欒這個人物,衛珩之前便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