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並非不願意聽從母親的話。
隻是過往無數次經曆都證明了, 祝二太太在管家算賬上或許是一把好手, 但在應付大事兒時,永遠都是先想著要往後躲藏避開鋒芒, 或者多花些錢財息事寧人。
可能自小九牧林氏給她的世家教養就是,不論是何境地,最重要的還是要先護住家族的名聲, 萬不能讓外頭的人看了笑話。
而在宜臻眼裡,這樣的行事作風, 與其說是息事寧人,倒不如說成損己利人。
沒有一次真的帶來什麼好結果。
也因此,她吃夠了教訓, 現下比起聽母親的話坐以待斃, 她更願意先去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越早知道事情的狀況和內裡真相,才越早想得出解決辦法。
用衛珩提點過無數遍的話說就是:
不論處於什麼樣的情況中, 不論你是個什麼身份,一旦事有不妥,永遠都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要等著彆人來救你。
某些時候,宜臻心裡頭其實挺明白,為何亭鈺如此推崇衛珩。
府裡的夫子也好,武師傅也好,甚至是前些日子班師回朝戰功赫赫的周欒大將軍,都沒有得到過亭鈺這樣的盲從和尊重。
因為他確實是有本事。
這麼些年,宜臻把衛珩的信件一封封珍藏放好, 時而拿出來一瞧,又或者心浮氣躁時一字一句謄抄,並不因為如何舊情難忘,睹物思人。
而是信裡的許多話,當時讀不覺得,後頭卻愈發感到是金玉良言。
她長到如今,豆蔻之年,時常覺得,自己想的念的,和同齡的姑娘們都不太一樣,和母親舅母這些長輩們也不太一樣。
她好像浮在空中,隔著塵世好遠,又好像隨波逐流,沉沒在平頭百姓裡走街串巷。
許多些念頭,和母親說不懂,和亭鈺大姐姐無法說,便隻能訴諸紙端,寄到遠在江南的杏花雨林裡。
而每每收到的回信,信紙上寥寥幾句,規規矩矩,卻總能解了她的心頭之惑,讓她下決心擇了一條道走。
宜臻之所以成為如今這樣的宜臻,不是出於府裡長輩,也無關於夫子和教養嬤嬤,而是因為這十年裡一封封打江南來的信。
珩哥兒說,既然周身沒一個明白人,你就把自己當成大人來瞧。
既然府裡頭沒一個多看重你的人,你就自己看重自己,自己給自己掙命。
珩哥兒又說,孤立無援又實在尋不到人的時候,可以大膽去找他。
宜臻是信的。
......
祝二太太在京郊莊子的地道,當初是宜臻合著一起畫的圖,從地窖深處往外挖,挖了足足有一裡。
因挖的長,整條道狹窄的很,宜臻爬出地道口時,衣衫上已經蹭了不少泥灰。
不過這地道的出口設的很妙,往前多走幾步,便到了善德長公主名下的一座彆院後頭。
且正對著彆院的馬廄。
事實上,善德長公主從未來過這京郊彆院,與宜臻也並無任何私交。
可彆院的秦管事,卻與宜臻身邊的馬車夫張守關係甚篤。
原是前次駙馬親妹來此借住時,正值大旱缺糧,秦管事拿不出可招待的糧食蔬果,急的焦頭爛額,畢竟那些子貴人可不管世道如何,不稱心如意了,便要拿底下人出氣。
迫不得已之下,隻能到近處的其他莊園彆院借糧。
可當時大家日子都過的難,隻有宜臻鬆口借了。
而派去送糧的人,正巧是張守。
後頭幾次來往,都是張守出的麵,一來二去的,關係自然就親近了許多。
秦管事的一位內侄女,前些日子剛和和張守的次子訂了親,因而現下,他們也算半個親家的關係。
今日,張守送了兩口袋糧食來,道自家莊子裡的馬出了紕漏,可伯爵府明日行宴,催莊子內的藏酒催的緊,隻能向他借輛馬車行走。
這樣舉手之勞又回報深厚的小事兒,秦管事自然沒有不應的,笑容滿麵地收了糧食,便立刻吩咐了人去套馬。
半刻鐘後,京郊的田埂小道上,駛出了一輛樣式普通的四輪馬車。
也是巧,宜臻剛行至大道,就迎麵正撞上了伯爵府派來接她的人。
兩個丫鬟,一雙婆子,還有六七個佩刀護衛,真是好大一個陣仗。
那一雙婆子宜臻還認得,麵長吊梢眉的那個,是祖母身邊的喬嬤嬤,祖母一貫看重的很,圓臉笑眼的那位,是大伯母身邊的陪房敖五家的,是大伯母的左膀右臂。
這兩尊大佛湊在一起,隻為了接她回府,宜臻心下有了數,知曉這次的事兒,或許比她想的還要嚴重許多。
敖五家的見到這輛在這時刻匆匆而過的馬車,心有疑竇,但瞧見馬車上長公主府的旗帆,到底不敢如何放肆。
一想到大太太的吩咐,她一咬牙,還是起身攔在馬車前。
張守一開始徑直往前,臨頭要撞上了才拉疆繩,馬蹄高高揚起,幾乎就要踩在人麵上,敖五家沒料到這馬夫如此大膽,被馬鼻噴出的氣息嚇得發顫,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馬車的車簾被打開,露出一個小丫鬟的麵,眉毛倒豎,瞪著眼,語氣十分不善:“作死啊!這麼大一條道不長眼睛呢,你是哪家府上的,說出來與我聽聽,我今日倒要去與你們主子論一論,竟然連長公主的馬車竟也敢攔!”
這丫鬟如此不給臉麵,敖五家反而鬆了口氣,連忙爬起了身,躬身賠笑道:“姑娘對不住,著實對不住,老婆子腿腳不好,方才被哪裡來的石子一絆腳,衝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彆與我一般計較。”
丫鬟俯視著她,麵上滿滿都是嫌棄:“腿腳不好就少些出門子,直直麵兒地衝上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又是哪家來碰瓷兒的呢,到時候也不曉得要潑多少臟水在我們主子身上,行了,我們主子事兒多著呢,可彆再礙著擋道了。”
“哎,哎,您先行。”
目視著長公主府的馬車漸漸駛遠,敖五家的方才還卑微討好的神情,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眯眯眼,對身旁的喬嬤嬤道:“應當不是,那馬夫和丫鬟,以前都沒瞧見過,事出突然,若真是五姑娘,應當還來不及做這樣周全的準備。”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二老爺如今出了這等子事兒,還是小心些好,一個不慎,全府上下都要被連累。這府上,你平時瞧著五姑娘不聲不響的,最好相處,實際上最精怪的就是她了,府裡頭其他姑娘的心眼子加起來,也沒她一個人多。”
說五姑娘心眼子多,敖五家的是相信的,但要說府裡頭其他姑娘比不上她,她就不是那麼認可了。
不說彆的,就她們太太底下大的二姑娘,滿府裡誰又能比得上她出息?
這麼些年,被太後當成親孫女兒看待,又與永平郡主玩的好,太子爺跟三皇子更是比賽似的往二府裡送東西,連老太爺臨去前都說,整個祝府,日後最有出息的怕就是她們二姑娘了。
五姑娘往日也不過就仗著伯爺的嫡女身份有些體麵,如今伯爺出了這檔子事兒,日後還不知如何可憐呢,跟二姑娘更是比都不能比。
喬嬤嬤瞧見了敖五家的眼底的不屑,倒也沒說什麼。
她伺候祝老太太幾十年,見慣了事實,看人向來準的很。
不知為何,她總覺著,二太太膝下那見誰都帶三分笑,軟麵團子似的五姑娘,要比驚才絕豔的二姑娘和更讓人看不透,如今老太太因為五少爺,鐵了心下這樣不留情麵的決定,她勸了幾句勸不動,心裡總覺得惶惶的。
“咱們也莫在這兒停了,還是快些趕去莊子吧,這事兒可耽擱不得呢。”
“好,走罷。”
.......
宜臻今日帶出門的丫鬟是小棗,是她來莊子休養後在路邊撿來的,敖五家的沒見過,正常的很。
不過小棗能壯著膽子,把這場戲演的如此好,確實宜臻沒料到的。
馬車駛遠後,她抬起眸,衝後怕的小姑娘彎了彎唇,嗓音柔和:“你這樣便很好,也不用怕什麼,凡事你姑娘給你兜著你呢。”
小棗瞧著姑娘溫柔如水的眼眸,一下子所有的緊張與忐忑都消失了,心裡頭想,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待她這般好,日後無論姑娘吩咐什麼,便是赴湯蹈火也要做。
不過還好,目前來看,宜臻還沒有落魄到要她去赴湯蹈火的地步。
他們出門的時辰並不算晚,到達內城門口時,天尚還亮著,馬車上掛的又是長公主的標識,城門守衛沒怎麼盤查,就大手一揮放行了。
馬車一路行駛,車輪滾滾,最終停在了東巷的一家茶樓後頭。
十年過去,這軒雅居依舊如常,不過翻修了幾次,店麵瞧著更精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