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敘說的時候,她竟又憶起了前世孤獨逝去的景象,眼眶瞬時紅了一半,強忍著才沒讓淚落下來。
所以有時,戚夏雲是打心底裡的佩服這位表姐。
若是自己遭遇那般多的波折與磨難,生離死彆如家常便飯,想必早就崩潰了罷。
可是直到臨去前,皇後的唇畔都是帶著笑的。
輕輕吻了小公主的額發,睡的安詳又寧靜。
戚夏雲能知曉這些,還是因為她尚在閨閣時,就有個手帕交,大宣覆滅後丈夫戰死沙場,便進宮做了女官,正巧就服侍在皇後的福寧宮。
她說皇後去的那天,正巧是個大晴日,日頭曬得很,蟬聲擾人,可小公主在裡頭哭的撕心裂肺,都蓋過了那聒噪的蟬聲。
聽的人都紅了眼眶。
真是可憐喲。
這樣大的福氣呢,偏偏身子骨弱,竟享了沒幾年便去了。
那手帕交這樣歎息著與她說。
......
宜臻不知曉戚夏雲心裡在想什麼。
她隻是純粹地好奇,沉默了一會兒,竟沒有仔細追究,反而柔聲問道:“你兄長知曉了衛珩什麼事兒?有什麼是與我能說的嗎?”
戚夏雲把思緒從回憶裡抽出來,想了一想,才把上輩子自己知道的、在兄長離世前發生的、能說的事兒撿著說了幾件。
她說完後,見表姐蹙著眉,一言不發的樣子,又有些不安:“隻是這都是我兄長與我說的,我也不知真假......”
“沒事兒。”
宜臻笑了笑,“不論如何,我都知曉你沒有壞心呢。這便好了,你若是有口難言,很不必與我說的那麼細的。”
“我對臻姐姐你絕沒有一點兒壞心!”
戚夏雲一急,隻差抬起手來發誓了,“我若是有一絲一毫害你的心思,便叫我立刻死了,天打雷劈剝皮抽筋才好!”
她如何敢對甄姐姐有壞心呢。
那都不用甄姐姐出手做什麼,衛珩就已經把她給處置了。
她對衛珩的恐懼和謹慎,是深入骨髓的,連一絲反抗的念頭也不敢起。
上輩子,連平都百姓都知曉,衛珩是個手腕果決,兵法詭譎的將才,被韃子視作夜叉修羅。
可他不僅是亂世的梟雄,還是治世的英雄。
舊朝剛到他手裡時,是一片狼藉的爛攤子,但他立朝不過幾年,就讓整個中原都恢複了生息,甚至越發鼎盛起來。
這樣的天子,戚夏雲覺得自己就算是重生千百次,也不可能對付的了。
所以立誓的時候絲毫猶豫也沒有,滿眼都是認真。
宜臻也被她狠絕的毒誓給聽得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
“戚妹妹,你很不必這樣,你放心罷,我信你的。”
左右她自己是瞧不出什麼不對勁來了。
那就告訴衛珩,他手段通天,消息靈通,一定能查出些什麼吧。
這事兒也關乎他自己呢。
——宜臻本是這樣想的。
但她完全沒想到,那樣快,她就再次見到了衛珩。
在她還對著桌案琢磨著要如何寫這封“久彆重逢”的信的時候,思綠忽然敲了敲門,回道:“姑娘,金掌櫃那頭派了人來呢?”
......
“我們公子讓我告訴您,幾位老友都在京城,相約了軒雅居一聚,不知您願不願同去?”
“什麼時候呢?”
“就是今日呢,戊時一刻的時候。”
宜臻提起自己的懷表瞅了瞅。
發現就是小半時辰後,天色正好全黑了,勞作的平頭百姓們舍不得油燈錢,都已滅了燈入睡了。
晚間夜裡,未出閣的閨秀,偷偷出了府和男子相約喝酒,這種事情,簡直荒唐至極。
放誕不經。
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
宜臻蹙起眉,放下信,認認真真地回了句:
“好。”
“你在這裡侯一會兒,我稍稍便來。”
“好勒,我們公子說不著急的,左右那幾位都有空的很,便是多等一會兒也無法。”
“......好。”
宜臻不是真的有如何想溜出府玩兒的。
她隻是被信紙上的那一首詩給打動的。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雖然這氣候不需要燒紅火爐,也沒有絲毫下雪的跡象。
但她就是莫名地被這寥寥幾句給打動了。
若是可以的話,她也想做個男子,和香山居士一般,做官野遊,相邀清友,活的多痛快呢。
“上來。”
頭上方忽然傳來一道淡淡的男聲。
宜臻從思緒裡回過神,就瞧見麵前的車簾已經被拂開,少年伸出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小姑娘愣愣地問了句:“在馬車裡飲酒?”
“人都在軒雅居等著呢。”
衛珩見她傻愣愣地不動,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宜臻順著他的力道一邁腿,就被提上了馬車。
車廂內裝飾樸素,沒有燃香,隻是有許多吃食和杯盞。
小桌的中央,還擺著碳火架,幾隻薄薄的肉片躺在上方,不時發出嗤嗤的聲響,宜臻竟然覺得有些腹空。
衛珩遞給了她一隻小碗和一雙筷子。
“可是,咱們等一會兒不是還要與人飲酒麼?”
少年忍不住笑了:“你怎麼老是惦念著旁人,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他們這會子,說不準都已經自己吃起來了,你不用管。”
宜臻想不懂,為何衛珩的表現能這般自然呢。
仿佛他們不是十幾年來隻見過寥寥幾麵的未婚夫妻,而是相識已久時常見麵的往年交老友。
她夾起一片烤肉往嘴裡塞,但由於心神完全沒放在烤肉上,一下就被燙到了。
“嘶”了一聲,還差點把手裡的碗給摔了。
身旁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
宜臻覺得有些丟臉。
明明她就不是這樣莽撞的姑娘的。
明明她往日也穩重的很的。
手裡的碗忽然被拿走,又被塞進了一個新的。
“你吃這個罷。”
少年的語氣極其自然,“這裡頭的都已經放涼了。”
“......”
“小......五姑娘?”
你才是小五姑娘。
她如今也不小了好不好。
有些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姑娘,都已經出閣了呢。
宜臻低落地垂下眼眸,那筷子攪動著碗裡的肉片。
“衛公子。”
“......叫衛珩就行了。”
小姑娘原本想說的話又被堵在喉嚨裡,思緒忍不住跟著他的話頭走:“可是你比我大幾歲呢。”
“那就喊哥哥。”
“好罷。”
宜臻頓了頓,“衛珩哥哥。”
“你說。”
“你到底還想不想娶我了?”
......
整個馬車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耳邊隻剩下烤肉的嗤啦聲,油水冒著火星,香氣騰騰。
話一出口的那瞬間,宜臻就後悔了。
她覺著自己真不該這樣問。
明明隻是想卑躬屈膝地征詢一下而已,卻莫名其妙變成了膽大包天的質問。
衛珩不會被她氣死吧?
不會要打死她吧?
不會......
“對不起。”
嗯?
男人的嗓音裡帶著幾分慣有的懶散:“我以為你年紀還小。”
啊?
“既然你如此著急,好。”
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
等一等。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什麼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呢,他怎麼就知道了呀?
宜臻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困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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