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2)

通傳的婆子雖然著急忙慌的, 說的話卻並無錯處。

確實是京城的祝家來人了。

不,應該說,是京城的祝家全來了。

浩浩蕩蕩幾房人,足足費了三輛馬車兩隻騾子, 塞得滿滿當當的,就停在通判府的正門口。

真是好大一陣仗。

所幸這片兒住的都是黎州的達官貴人, 平日裡街巷間往來的人不是很多, 此時又未到節假日,也非下朝的時辰,不然往後大半月,滿黎州城議論的新聞,怕都是今日通判府的這樁事兒了。

也不為彆的, 而是祝家這幾房人,實在也太過新鮮了一些。

從京城到黎州, 陸路與水路交互不斷,本應該輕車從簡, 若真有什麼要緊事兒, 按照高門世家的作風,也該隻打發個主事的人來才是。

可宜臻粗眼一瞧, 不止幾房的主子, 竟然連主子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和小廝們都跟著來了。

行色匆匆, 蓬頭垢麵的,身上的衣衫應是許久未清洗了,蒙上了一層舊灰, 仿佛是什麼千裡迢迢來投奔親戚的窮苦逃難人家。

宜臻長到如今十幾歲,從未見過祝家下人這樣的相貌。

不說旁人,就說頭一輛馬車旁跟著的青煙,原是老太太身邊最得信重的大丫鬟,在府裡向來比一些庶出小姐還有體麵,連宜臻見到她,都要喊一聲姐姐。

而如今,她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肘間還打了幾個補丁 ,粉黛未施,麵黃肌瘦,比之黎州城內行乞的流浪兒也好不到哪兒去。

看來一年多前宣帝的那幾道聖旨,真是讓他們元氣大傷。

就在宜臻端詳的功夫,馬車車簾也終於被打開,最先下了馬車的是大太太,而後是三房和四房的幾位主子,最後才是被祝亭霜攙扶出來的祝老太太。

大哥哥,二哥哥,被二哥哥牽在手裡的亭詹。

祝宜嘉,祝宜雙,祝亭霜。

等了一會兒,後頭就再沒有人了。

宜臻眉頭微微一蹙,心裡頭忽然有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宜榴呢?

她還記得當年離京時,在桐木下和自己說話的那個小小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已很端方,又機敏又懂事,像個小大人一樣。

為何祝宜嘉都跟來了,她竟不在馬車裡?

宜臻這樣想著,也就問出了口。

剛走近的大太太沒料到自己最先聽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她抬起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輕歎道:“宜榴那孩子,命苦,行路到蕖縣時時,因一場風寒去了,她年紀小,又是個姑娘,身後事原不該大操大辦的,隻是老太太念在祖孫一場,做主在蕖縣尋了一處風水好的地兒。也是因了那場喪葬事,耽擱許久,否則我們大半月前便能到黎州了。”

原是這樣啊。

少女垂下眼眸。

那樣小的一個姑娘,身體向來康健。

懵懵懂懂,乖乖巧巧,最是招人疼不過。

如今不過在這世上呆了那麼幾年,就染病而去,甚至祖地都不能回,還要被自己的長輩親人棄嫌,厭她耽擱了自己的行程。

原來這就是祝家的祖孫情誼,就是祝家的行事做派。

在這一刻,宜臻忽然有些意興闌珊,神色也懨懨的。

半點兒想與這些人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大嫂怎麼突然就來了黎州?”

倒是旁邊的祝二太太還勉強穩住了情緒,開口道,“也不提前來信說一聲,我好去碼頭上接你們呢。”

她頓了頓,又道:“也不知你們在黎州尋了哪兒的住處?可要我派些人去幫忙整頓拾掇一番,省得你們舟車勞頓,還要費好多功夫在那些瑣碎事兒上。”

祝二太太這話很清楚,明明白白就是在下逐客令。

祝大太太一聽這話,神情就立刻冷了下來,欲要說話,又哽了哽,閉上嘴。

恰好這時,祝亭霜已經扶著祝老太太來了身前。

老太太蹙著眉,蒼老的嗓音裡充滿了威嚴:“我們既然千裡迢迢來了黎州,自然是奔著明晞來的,怎麼,偌大一個通判府,竟然連給我這個老婆子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了?”

“老太太......”

“老太太倘若不棄嫌,我們便是隨著父親去睡大街,也要把正房空出來給您的。”

宜臻打斷母親的話,彎彎唇,抬眸道,“隻是您也瞧見了,整個通判就這麼些大,遠不及京城的一個壽安堂,騰出一個小院子給您,怎樣都騰得,可大嬸嬸他們,怕隻能另尋住處了。”

少女笑容柔和,嗓音清亮如春雨,不帶絲毫攻擊性,卻更不容置喙:“您放心,黎州城這麼大,多的是院子空著,租金不知要比京城的鬆豐巷便宜多少,我知曉你們一時半會兒不清楚行情,那也不用擔心,我現在就派了熟悉的管事兒與你們一道去瞧院子,絕不會讓你們被蒙騙坑拐了的。”

她輕輕緩緩地說了這許多,但實際就兩個意思。

——老太太可以住進通判府。

——其他人不行。

約莫是宜臻的話太果斷,語氣太不容置喙,連祝二太太都怔了片刻。

還是祝亭霜率先反應過來,擰擰眉:“五妹妹,老太太還在呢。”

意思就是讓她不要越俎代庖,一切聽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宜臻眉風不動,連眼神都沒有往她那兒瞧一眼。

一行人包括祝老太太,誰都沒料到,他們來到通判府的第一日,竟然就會得到這樣毫不留情的對待。

也是直到這時,他們才這般深刻地認識到:祝府已經再也不是往日的祝府了,二房也再也不是往日的二房了。

如今,祝家唯一的郡主被貶為庶民,祝三老爺和祝四老爺都被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