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了西北,真真切切地與衛將軍麵對麵商談了才發現,對方好似並沒有把這樁子事兒如何放在心上。
甚至連他的身家背景都了解的不是那樣細致,反而先托他幫了個小忙,而後輕描淡寫問了幾句,就答應了給他通行證,且還隻要一成半的利。
隻不過對方也改了做這樁生意的方式就是了。
“你要來西北收的,無非就是駿馬、皮毛、藥材這幾樣,但這些物件,府城都是集中收購的,即便是我給了你通行令,你也不可能大批量收上來。最多也就是去草原郊外一戶戶問的時候,運氣好的時候,或許還能撞上幾戶有存量的人家。”
男人站起身,“所以我直接提供給你貨物,價錢會比市麵上的價錢低一些,你轉賣出去也有賺頭。至於你從外邊帶來的貨物,私下交易是不可能的,官府會給你一個合適的收購價的,總之不會讓你吃虧。行了,你回去吧,長間,你送送陽老爺。”
“是。陽老爺,這邊請。”
.......
陽佟無望著衛珩匆匆離去的背景,腦子尚還有些懵。
隻不過短短小半刻鐘,就定好了這樣大的事兒,這在他的想象裡......不,壓根就不可能會出現在他的想象裡。
他壓根就想象不到這樣的事兒。
......或許在衛大將軍眼裡,他手裡這樣一隻小小的商隊,確實也不值得再浪費更多的時間。
不管如何說,此番來西北,總算是沒白來一趟。
生意談成了,見識了西北的新奇景象,還瞧見了傳聞中的衛夫人,怎樣也值當了。
*
簡單利落地結束與陽佟無的談話後,衛珩也總算冷靜了一些,在府宅內吹了會兒北風,心情平穩地回到了主院。
長腿一邁,邁入屋門。
祝宜臻正坐在窗前的桌案邊畫畫,畫紙上畫的是枝葉枯敝的杏樹,冬季的杏樹向來不好看,隻不過在雪的映襯下,竟也顯得沒那麼蕭索了。
這主院的杏樹不少,甚至連院子的名字就叫杏子院。
所謂大俗即大雅,嫁了人之後,祝五姑娘反而越發隨意懶怠起來,起院名都是隨口一取。
什麼杏子院李子桃子院,長水榭、鄰山居、落雨閣之類的更是數不勝數。
一開始聽,大家都覺得夫人取名取的敷衍至極,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但如今稱呼久了,竟然還覺得有幾分韻味。
也算是祝五姑娘歪打誤撞的本領了罷。
而此刻,有本領的祝五姑娘聽到動靜,一抬頭,就看見了正往裡屋走來的衛珩。
她挑挑眉,似笑非笑的:“喲,這是怎麼了,衛大將軍今日也有空來我這院子裡遛彎了?”
軟糯糯的嗓音,陰陽怪氣,怒意暗藏,聽起來略微有些不討喜。
衛珩沒回答,反而將視線投向了一旁正在繡帕子的衛遊雙身上。
小姑娘一個瑟縮,連忙收起了繡帕,乖巧行禮道:“兄長,我先回去了,明日待嫂嫂有空了,我再來尋她玩兒。”
衛遊雙,衛珩的親妹子,宜臻身後的跟屁蟲。
衛珩每次處理完公務回內宅正院,都能瞧見他親妹子跟在祝宜臻身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場麵。
而後一看見他,立馬就止住了聲音,跟鵪鶉似的縮到一旁,行禮離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宜臻才是她親姐姐,衛珩隻是個嚴厲又難相處的姐夫而已。
“你怎麼總要趕她走?”
宜臻果然不滿了,微微蹙著眉,眼神不悅,“她才過來,連片葉子都還未繡完呢。”
“我何時趕她了。”
衛珩微微揚眉,“你見我方才說過一句話沒有?”
你沒有。
但你分明就是在趕人。
宜臻沉默片刻,說不過他,乾脆不說了。
反正每回與衛珩爭辯,要麼就是一兩句話就被他說的毫無反駁之力,要麼就是仿佛是自己在無理取鬨一般,受他極敷衍的一句:好好,你說的都對。
她重新坐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找我有何事?”
呦。
還“找我有何事”呢。
衛珩彎彎唇:“時辰不早了,來尋你一起用個晚膳。”
“我哪兒敢讓衛將軍陪我用晚膳啊。”
宜臻抱著毯子轉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他,語氣悶悶的,“衛將軍公務繁忙,可彆在我這種小人物身上浪費功夫了。”
衛珩知曉是自己轉身就走的之前的態度傷了她的心,便也不爭辯什麼,隻慢悠悠道:“你想吃什麼,吩咐廚房去做了沒有?石大夫今日說了許多忌口的食材,你不要當耳旁風聽聽就過了,至少也得囑咐廚房的人記住了,頭三個月是最要緊的時候,容不得一絲意外。”
“還有,這正對著風口呢,手指頭都凍的發白了,也不曉得要關窗,寒冬臘月的,這屋裡炭火燒的不夠足,你還是要披了外衣才好寫字作畫,不然受了寒,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我方才倒沒發現,祝宜臻,你還赤了腳?怎麼,鋪了毯子的地就不是地了是不是?石大夫有沒有與你說過,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正是體弱需要調養的時候,你倒好了,一大早上先去了馬場撒歡兒,去完馬場又往靶場跑,這會子衣裳鞋子不好好穿,縮在北風口......”
祝宜臻終於忍不住了。
放下筆,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衛珩,我以前怎麼沒發覺,你竟是個這般囉嗦又沒腦子的人。”
囉嗦。沒腦子。
衛珩頓了頓。
這兩個詞他說旁人說慣了,這輩子沒想過有一日竟還會被丟到自己身上。
“你是瞧我懷了個胎兒,心裡不痛快是不是?非得揪著我數落幾句才高興是不是?我如今肚子還沒顯懷呢你就要先用刻薄的言語激怒我,讓我流產了才最好是不是?”
“......”
整間屋子都寂靜了許久。
衛珩走過去,將她身前的窗戶給關上了。
凜冽的寒風一下被擋在窗外,周遭瞬間就暖和起來。
他又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了件大氅,披到她身上。
宜臻倒也沒憤怒到把大氅給掀了,縮在絨絨的狐裘裡,溜圓的眼睛裡滿是敵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懷了孕情緒就容易變得極端和不穩,她方才說著說著,越發激動起來,連眼眸裡都有了幾分淚意,仰著頭,神情不善。
但就像一隻齜牙咧嘴卻沒有任何威脅力的貓兒。
不僅不覺得可怕,反而還有些讓人心疼。
從她隨著衛珩來西北為止,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與他吵過嘴。
宜臻天生就是個懂得體諒彆人的好姑娘。
她從不恃寵而驕,從不把彆人的給予當成是理所應當,也從不把自己的犧牲當做是一種必須要得到讚美和回報的偉大貢獻,
雖然表麵上瞧,是衛珩給予她許多,縱容她許多,但實際上,連衛珩都覺得這個軟糯糯的小姑娘很了不起。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緩緩歎息道:“對不住。”
“......你忽然地又對不住什麼?”
“我方才不該就丟你一個人在這裡畫畫。是我太想著要先出去靜一靜,沒顧得上你,這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宜臻沉默了許久。
身上剛才還針鋒相對的利刺瞬間就服帖了下來。
好半晌,她才問:“衛珩,你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的嗎?”
“真的。”
“可是一直以來,我總覺著你似乎並不是很喜愛孩童。”
“......”
“剛才你聽見石大夫說我真的有孕了的時候,你好似也並不如何高興,衛珩,我真怕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後,你會趁我不注意偷偷掐死他。”
“......宜臻,這也是我的孩子。”
“那所以我才想認真問你,你究竟想不想要這個孩子嘛。”
“我想。”
他頓了頓,垂下眼眸,“我從前並不覺得人一定要傳宗接代,甚至覺得養個孩子費心又費力,於自己毫無用處,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生。”
宜臻仰頭望著他。
“我並不如何喜愛孩子。但如果這個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宜臻,我會好好養育他,會愛護他。”
“我說真的。”
宜臻還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眼眸裡的情緒很寧靜,很專注。
就在衛珩以為她要說出什麼感人肺腑的話來時,小姑娘忽然咧開嘴,彎出一個爛漫的笑。
“好,我明白了。”
她拍拍胸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氣萬丈,“你不必怕。孩子是我懷著的,生也是我生呢,懷胎十月,難受都是我難受,你大可以去騎馬獵鷹。而且我會養孩子,祝亭鈺那個小兔崽子,從小就是我帶大的,如今不是也長的像模像樣的了。”
“......”
宜臻不是在玩笑。
她是說真的呢。
從得知自己懷了這個孩子起,她心裡頭一點兒慌亂都沒有。
因為她覺得自己能付得起這個責任。
她是獨身一人隨衛珩來西北的。
沒有父母兄弟,隨行嫁妝也難帶來,沒有絲毫依仗。
最開始在西北時,衛珩十分十分忙碌。
雖然他極力想要照管好她,手上的兵權,庫房的鑰匙,最私密的賬本,他商議要事的書房,宜臻通通可以用。
來去自如,不容得手底下的人有一絲不尊重。
但宜臻知道這沒用。
你沒有自己的本事,隻是仰仗著衛珩的寵愛過活,那麼不論衛珩待你有多好,他身邊的人也不會真正拿你當一個人來尊重。
不會記得你是祝宜臻,隻會記得你是衛夫人。
宜臻不願意這樣。
所以她很努力地去學,去聽,去一點一點磨那些她從前半知半解的東西。
所以最初那一年,每天夜裡,她就和衛珩一起在書房看文書。
整個外書房,一半是衛珩的,一半是宜臻的。
衛莊的人,從一開始稱呼她“夫人”,到如今心甘情願地道一聲“主子”,她靠自己的本事,贏得了她想要的尊重。
衛珩說,你真是個了不得的小姑娘。
“你都說了,我是個極了不得的姑娘。”
宜臻眉眼彎彎,嗓音軟糯糯的,卻很堅定,“我再也不會因為一塊棗泥糕或者一隻木頭鴨就哭鼻子了。”
“我已經足夠堅強,足夠富有,足夠有本領,足夠去做一個母親。”
“我從來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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