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昏迷了整整三日。
再這三日裡,不論大夫怎麼施針, 衛珩與她說什麼話, 祝亭鈺又是如何紅了眼眶和鼻子,在她床榻前嚎啕大哭, 她都沒有睜過一次眼睛。
在她的意識裡,她被困在了一個大風烈烈的城牆上。
那城牆很眼熟, 應是她曾經見過的某種邊陲之地的城牆, 上頭有許多架著箭鏃蓄勢待發的士兵, 有護在她身側的守衛, 也有替她披了秋衣扶著她慢慢走的丫鬟。
雖是邊陲重地, 但因為衛珩聲名遠揚,城內兵力充沛, 所以安全的很,城內外人流不斷。
有馬有騾子還有駱駝, 熙熙攘攘,十分熱鬨。
而後下一瞬,這祥和安穩的景象就立刻消失不見了。
她從城牆高處往內瞧,隻能看見緊閉的門戶,寂靜無人的街道。
而往四周看, 是半死半傷的士兵, 半青正躺在地上, 滿身血跡,雙目圓睜,但胸腔已經沒有了起伏。
她想問為什麼, 想問怎麼了,想問衛珩在哪裡,卻開不了口。
她被人用力地扣著手腕,腳上有鐵鎖鏈,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連往後回頭瞧一瞧鉗製住她的人都辦不到。
她能聽見城牆下方城門外傳來的囂張大笑聲,那笑聲酣暢淋漓,痛快又滿懷惡意。
對方說:“衛珩,你想不到吧,你一心一意護著的妻兒,如今也會落到我的手裡!哈哈哈哈。這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旁人!我隻是替天行道而已!”
.......好耳熟。
好似太子周俟的聲音。
又好似不是。
宜臻還沒聽清,沒望清,沒弄清楚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入她的胸膛。
或許是因為在夢中,她感覺不到疼痛。
但她能清晰地看見身下流出的血,仿若源源不斷的,比胸膛處更多。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掙紮著想喊出聲。
她猛地醒了過來。
睜開眼,方才夢裡的慘烈景象不複存在。
陰沉的天色變成了明媚的日光,滿地死傷的城牆也變成了精致的內院宅屋,四周一片靜謐,好似方才的那一切,真的隻是一個噩夢。
......
宜臻並不知道,自己昏迷不醒的這三天,整個衛府,甚至是整個西北發生了什麼樣的動蕩與變故。
那日她忽然吐血暈厥,來的毫無征兆,來的慘烈萬分。
石大夫趕來後,費儘了心神,才勉強維持住她的生命。
整個中原最好的大夫,最豐裕的藥材庫,最全的藥典藏書,全都耗在了這位將軍府的女主人身上。
石大夫說,夫人是中了毒。
如今毒雖排清,但到底傷及了經脈,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衛珩坐在床榻邊,一動不動地聽著。
他垂著眸,眉目很平,神情淡淡,仿佛壓根兒就沒把石大夫的話放在心裡。
對於宜臻能不能醒這件事,好似也沒有十分大的執念和苛求。
但是當天夜裡,將軍府後院行刑聲不斷,求饒哭喊聲連綿。
遙遙的,還能聞到裡頭傳來的血腥氣。
衛珩控製不住。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該做的,是平靜情緒,封鎖消息,守在宜臻身邊等她醒來。而後再追查真凶,以免打草驚蛇,又落人口實。
但他控製不住。
看見小姑娘蒼白著臉,安安靜靜躺在床榻上,怎麼喊也喊不醒時,內心的暴戾就快要湮滅所有的理智。
他不想要再費力一個一個去清查,不想讓對方多活一秒。
不如把有嫌疑的都連坐,而後起兵逼進皇城,就算無法大獲全勝,好歹能弄個兩敗俱傷,同歸於儘。
左右最想要的已經沒了,一輩子也不必活那麼長久。
——衛珩是真的這樣想的。
若不是石大夫告訴他宜臻還有救,若不是床榻上宜臻還有呼吸,他說不準已經領兵殺進了京城了。
這三日,將軍府內戰戰兢兢,下人連走路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明明哪兒都有人,卻靜的跟座鬼宅似的。
而將軍府外也沒有好過多少。
衛珩封鎖了所有城門入口,日夜都有士兵在街麵上巡邏,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就會被抓走關入牢獄,隻等衛將軍令下。
比當年流民侵擾過的京城還要可怕萬分。
衛珩的鐵血手段和嚴苛管束終於在今日露出了其真麵目。
而且十分有效。
最起碼,宜臻閉目的這幾日,大半個西北也都跟著靜默了。
暫且先不論衛珩的懲治。
宜臻昏迷了三日。她醒來時,外頭正好下完了一場太陽雨。
盛夏時節,日頭依然很盛,空氣清新,隱隱還能聞到雨珠卷起的土壤氣息。
很安逸。
宜臻撐著手肘緩慢地起身。
因為身體十分虛弱,這樣一個簡短的動作,她做了許久,一直到額間都出了薄薄一層汗,才坐起來,倚著床頭,讓迷蒙的腦子恢複清醒。
她的心頭沒有中箭,摸上去依然是好好的。
胸膛沒有疼痛感,隻有心口傳來的隱隱刺疼,但不嚴重。
膝頭上蓋的被子輕薄軟和,簾幔是掛起的,屋門也沒有關死,半開,還能看見外頭的一小部分光景。
綠竹,長椅,蘭草與菊。
與往常一樣,是極祥和極美好的景象。
宜臻就這樣呆愣愣地望著這景象望了好久,才漸漸把昏迷前的事兒都想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的。
在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果然如此啊”的痛快與踏實。
又無比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