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為力
權盛者摧,功高者隳,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所以楊博在看到事不可為後,立刻選擇了急流勇退,能急流勇退已經是一種幸運了。
按常理而言,張居正也躲不過這個循環,但是皇帝的支持,讓張居正、戚繼光脫離了這種循環,成為了曆史長河裡,任時光和歲月衝刷都無法磨滅的磐石,這已經不是期許,而是現實了。
如果陛下真的要對張居正反攻倒算,之前張居正生病就是最好的時機。
陛下不是神,能庇佑的人數極為有限,王崇古很羨慕張居正,也很想成為張居正,所以拿出了《臃腫四疾疏》,來抑製官場根深蒂固的臃腫。
密疏這種手段,專治官場各種頑疾,不僅僅是臃腫,當然相比較考成法這種正大光明的進攻,密疏顯得陰暗的多。
萬曆元年的時候出過一個案子,就是南京光祿寺卿兼任應天府府尹的顧章誌,貪墨河道疏浚銀三十六萬兩,在這個案子中,顧章誌征三十四營力夫十萬兩千人,疏浚江南段運河,四十八萬銀,隻發了十二萬。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朱載堉這才注意到,房間裡多了三個人,皇帝、馮保、趙夢祐,書房極為淩亂,這地上的紙也不知道有用沒用,三個人都隻能小心翼翼的避開。
多爾袞剛在山海關打敗了李自成入關後,下旨:至朱姓各王歸順者,亦不奪其王爵,故明勳戚贍田己業俱準照舊,乃朝廷特恩,不許官吏侵漁、土豪占種,各勳衛官舍亦須仰體,毋得滋事擾民。
那要是皇帝最先壞了規矩,要在密疏裡讓地方大員辦點不方便的事兒,比如找點美女之類的,地方大員又不得不辦,又不好走流程,又該如何是好?
“厲害。”朱翊鈞由衷的說道,他根本不期許會獲得結果,但朱載堉好像越來越接近答案了。
“陛下,很簡單的,臣為陛下驗證一番。”朱載堉還是不肯放棄。
萬曆十年四月初七,忠誠的順天府終於完成了順天府的普查丁口,這讓順天府丞王一鶚狠狠的鬆了口氣,雖然隻是第二,但也足夠交待了,畢竟鬆江府那地方都是流動過去,普查丁口是必然工作,鬆江府做在了前麵,而順天府沒有基礎的情況下,完成了皇冊的修訂。
那是皇帝自己的問題。
“陛下,河南地麵要不就這樣吧。”馮保看著河南地方有司的奏疏,無奈的說道,讓誰去都不合適,對付的是老朱家的宗藩,誰去都免不了被秋後算賬,這是必然。
這便是一以貫之的道理,當決定要做,隻有做到底,要麼勝利,要麼死在路上,根本沒有回頭路。
“之前計算密率,都是需要用割圓法,我在想能不能整理成一個公式出來,更加便於計算,我去年的確弄出了一個公式來,但是需要計算二十萬次,才能達到小數點後六位,甚至不如割圓法方便,今天,我終於整理出來新的公式!”
到底誰更忠誠?順天府認為上下認為能夠如此快速完成,更加忠誠。
“為了行星軌道的計算,隻有把行星軌道計算完成,才能確定光速。”朱載堉回到了現實之中,說起了目的,計算軌道,進而計算光速。
雍正死後,乾隆登基,田文鏡的墳頭都被夷為平地,可見其多招人恨,乾隆隻好下旨修繕。
“朕也想清靜些,但是清靜不了啊,河南清丈不搞好,大明剩下地方就會有樣學樣,再難再久也要做。”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還是沒有認同馮保的想法,和稀泥當然簡單,遇到了重大阻力和困難,暫時停下腳步,也不是不行。
“什麼成了?”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如何證明你這個公式是成立的呢?”朱翊鈞很好奇的問道。
田文鏡作為河南山東總督,作為雍正心腹大臣,在河南地麵推行攤丁入畝,地籍官司打的田文鏡焦頭爛額,因為到了雍正年間,河南地麵的田畝,仍然沒有厘清地籍。
“就是得到了密率更加精確的數字,小數點後二十位。”朱載堉回答了陛下的問題,他極為興奮的說道:“朒數和盈數之間,隻能精確到小數點後六位,但現在終於精確到了後二十位!”
“留步留步,皇叔,每天要曬半個時辰的太陽,活動活動身體,這是皇叔答應朕的,可千萬不能忘了,緹騎會提醒皇叔的,不必送了,朕回宮去了。”朱翊鈞讓朱載堉不必送了,臨走的時候,提醒朱載堉要注意身體健康。
十年,二十年,也要厘清地畝和地籍問題,也隻有這樣,大明新政的延續問題,才能真的解決。
朱翊鈞已經想清楚這麼做的後果了,不就是死後被挖墳嗎?多大點事兒?他還準備把一塊塊樹脂封存的文書,都帶到地宮裡,給後世人好好開個大眼。
內閣之所以讚成這樣的奏疏,其實原因很簡單,密疏的朱批是不能當聖旨用的,僅僅是用來溝通聖意,而不是奪取六部、內閣職權。
沉浸在科學的海洋裡,會忘記時間,但身體頂不住的話,大明會損失一大筆財富。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這還隻是厘清地籍,後麵還有一座怎麼看都無法翻越的還田。
朱載堉的每一秒鐘對他而言,對大明而言都非常的寶貴,亂七八糟的事兒,擋在格物院門外就好。
密率就是圓周率,而朒數和盈數,就是3.1415926-7之間。
經曆了明末農民起義、明清戰爭、韃清入關、韃清出爾反爾排隊砍朱明宗藩、宗藩狗腿子死的死、逃的逃、韃清開辟沒有曆史負擔、八旗作為殖民者不給任何土豪麵子、鄉賢縉紳被砍頭,這麼多有利的因素下,韃清一直到雍正年間,才算是徹底厘清了地籍。
“下章禮部研究河南藩王遷藩回京之事吧。”朱翊鈞打算從第一步做起,遷徙河南藩王,等到這件事辦妥了,河南清丈,勢在必行。
易證易得,這種詞從天才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是那麼理所當然,但朱翊鏐能看明白公式,想不出它是怎麼得到的,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那麼皇叔,你就為朕演示一下吧,開始你的表演吧!”
“那要不留下?臣抽空修訂一下。”朱載堉一想到自己之前從陛下這裡拿走了一百萬銀,就覺得應該做點什麼。
“清丈,還田,跌跌撞撞。”朱翊鈞手裡拿著河南布政使的奏疏,河南地方的清丈困難,主要是河南王府多。
為了把河南地麵的土地搶到手裡,分給八旗的諸王、軍官、兵丁,開始斬殺故明宗藩,一批批的故明宗藩被送到了菜市口斬首,多爾袞還以為自己這麼做,就可以把田搶到手中,田的主人都殺了,那田不就成了無主之地了嗎?
這些年,朱載堉覺得自己也沒做什麼,拿這麼多錢虧心,京營一年也不過是二百多萬銀的開銷,他一張嘴就是一百萬。
這種密匣剛好放進去一本奏疏,而密匣之內,刻著密匣使用的禁忌,不得轉告傳閱、非國事不得上奏、一人一匣一匣一疏、不得傳閱朱批等等,密匣帶鎖,匣中有特製火漆,而且還有一套印綬,這套印綬專用於密疏落款和火漆下章,防止密疏被調換,這套印綬隻有一半,另外一般在宮裡的印綬監。
大明的確設有藩禁,親王出個門,不請命朝廷,就是天大的罪過,但郡王、鎮國將軍、中尉呢?這麼多人,藩禁還能完全限製嗎?
這還僅僅是一個駐藩開封的周王藩,還有駐藩彰德府的趙王藩,還有駐藩懷慶的鄭王藩,還有駐藩汝寧崇王藩,河南諸藩最多最橫,這些王府、郡王府、儀賓府、將軍府、中尉府皆不納稅,詭寄在這些王府名下的田畝又該有多少呢?
河南地方有司對此表示: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為力。
朱翊鈞又聽不懂!
這一瞬間,朱翊鈞可以理解馮保和張宏,那種惶恐和不安了,人類麵對未知的時候,都是會第一時間恐懼。
朱載堉理所當然的說道:“這不是一目了然的嗎?很容易得到啊。”
朱翊鈞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說道:“河南田畝清丈問題,不僅僅是宗藩的問題,朕可以下旨在西山營造十王府,甚至是十王城,遷天下諸藩入京,那麼,把藩王遷回京師後,就能保證河南、各地藩王府的清丈有序進行了嗎?”
走出了藏經閣,朱翊鈞才鬆了口氣,朱載堉現在搗鼓的東西,朱翊鈞也就僅限於還能看得懂了。
這個案子,鄉賢縉紳們告趙丁健欠錢不還,順天府衙門判了趙丁健限期還錢。
密疏製本來就是讓皇帝知道地方最緊迫的事兒,並且給出意見的,加強皇權,皇帝非要拿來貪圖享樂,丟失皇權的部分,自毀長城這種事,那就不是張居正、王崇古能管得了的了。
“如果可以,那朕就遷天下諸藩入京,即便是有藩王造反,也在所不惜。”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義。
順天府的人丁分為了城坊、城廂、鄉野,在九門之外的民舍草市,屬於城廂,這就是分界嶺,裡麵是城坊,再往外就是鄉野,而對於丁口的普查,也是登記造冊,新的黃冊出現在了朱翊鈞的桌上。
本來到了這一步,事情不會鬨到文華殿上,師爺侄子的同鄉趙丁健,想方設法把錢還了就是。
這是重新樹立朝廷信譽的關鍵,如果朝廷在萬曆維新中,說到做到,朝廷的信譽就可以快速恢複,即便是以後出現了螺旋上升的反複,也不會是完全反對、全盤否定,這對大明的日後,極為重要。
彆說河南地方有司了,張居正都不敢妄動,朱翊鈞看了都頭疼,連韃清看了都得撓頭。
“問題的確出在藩王這杆大旗之上,但同樣,根兒不在宗藩。”
朱翊鈞搖頭說道:“日後,這些庶務就不必打擾皇叔了,浪費皇叔時間真的是太可恥了,直接去信給鄭王吧。”
這引起了河南地麵鄉賢縉紳的反抗,李自成還隻是要錢要糧,幫你韃清趕走了李自成,你韃清要我土地是吧!
各方勢力為了爭奪田畝,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奪,河南地麵的清丈,鬨到了雍正年間攤丁入畝時候還沒結束,一直用的是萬曆十五年的魚鱗冊,而萬曆十五年的魚鱗冊是弘治年間的舊冊。
當初朱翊鈞就是隨意問了一句,光是否有速度,光速又會是多少,朱載堉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的前行著,而且距離彼岸越來越近。
大明皇帝日理萬機,禮部收到禦書房下章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反對,藩王建藩,可是祖宗成法,雖然建藩已經弊大於利,甚至說是百害而無一利了,但這可是對著洪武年間的祖宗成法開刀,這等同於皇帝在自掘墳墓。
朱翊鈞這輩子做了很多很多買賣,有賠有賺,大部分都賺了,但這些買賣裡,最成功的一件,不是市舶司、不是國窖白酒,而是對朱載堉的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