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決不允許新政曇花一現,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踩過去。
“朕過來是有件事,讓皇叔看一下算學的教材,但朕仔細想了想,這等庶務,還是不麻煩皇叔了。”朱翊鈞過來是真的有事,三級學堂的算學教科書,童學、蒙學都好確定,唯獨經學的範圍和內容,需要朱載堉確認一下。
萬士和認慫了,他入宮麵呈陛下後,勸諫了皇帝暫緩此議,等戚帥回京之後,再論不遲。
皇家格物院的產出,是直接促進大明生產力發展的技術進步,隻用白銀就能換來這種技術進步,朱翊鈞和他的大明,賺大了!
才算是讓這種無序擴張的勢頭,逐漸減緩下來。
河南多藩,宗室最橫是原因的一部分,從洪武年間開始,地籍不清例不載有司冊籍,也是原因的一部分,地方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們的抗拒,也是原因的一部分。
皇帝來皇家格物院,根本就不是單純的為了教科書,而是為了遷藩王入京,要先跟藩王達成一致,再進行行動,最好有人做榜樣。
順天府是京畿,整個京城包括九門民舍草市,人丁共計128萬眾,而京師外十九州縣共計132萬,整個京畿丁口為260萬人,如此龐大的人口,賤籍高達十四萬人。
這個要銀子的過程並不順利,民告官那本身就是困難重重,墊付了勞動報酬的鄉賢縉紳們,委托了一個狀師,告了師爺的同鄉趙丁健,不敢告官,隻能找這個趙丁健了。
削藩已經搞出了一次靖難之戰,這滅藩,會是何等可怕的政令?
洪武十一年,朱元璋冊封第五子朱橚為周王,駐藩開封,至萬曆十年,204年的時間,周王藩共計有親王1人、郡王66人,鎮國將軍464人,鎮國中尉725人,輔國中尉185人,周王府1處,郡王府40處,儀賓府4處,將軍府、中尉府高達四千餘所,就這還是嘉靖年間,道爺心疼錢,停罷營造銀,不再營造新的王府。
無論哪個藩王要造反,都必須要去思考,能不能戰勝南征北戰的奉國公戚繼光。
在考成法實施前,即便是鬨到了文華殿上,也隻需要趙丁健為整件事負責就行了。
萬士和這個順風倒的牆頭草也開始了猶豫,倒不是死後怕被人挖墳掘墓,開棺鞭屍,人都死了,墳不重要,名才重要,萬士和主要是覺得不值當,用河南清丈那點稅賦換來大明江山社稷的動蕩,不值得。
“陛下,不是說找德王商量下,勸鄭王入京的事兒嗎?”馮保低聲問道。
而順天府已經率先廢除了賤籍,走在了大明所有府州縣的前麵。
師爺就找顧章誌商議,顧章誌隨便找了個罪名,將鄉賢縉紳和狀師全給抓了,這才一下子鬨到了文華殿上。
這事兒,必須要等戚繼光領著京營回老家,才能進行討論,現在這點兒風放出去,倒是沒什麼,但是想做,得有最直觀的暴力,來穩定江山社稷。
可問題是一旦在河南清丈問題上,朝堂表現出了綏靖,那麼在所有問題上,都要讓步。
多爾袞為了團結故明勳戚藩王,不僅不搶地,還要把彆人搶的要回來。
朱翊鈞在操閱軍馬結束之後,坐著大駕玉輅,車駕沒進通和宮,而是拐進了皇家格物院,皇家格物院的藏經閣的第一層,是鄭王世子、德王朱載堉的書房。
清丈是國策,那自然要普遍執行,但什麼時候執行完,那就值得商榷了,這個時候,就到了裝糊塗的時候,大家都裝糊塗,那這件事就可以糊弄過去了。
這就是河南清丈還田的世紀難題。
王崇古哼著小曲從通和宮離開,而大明的密疏製度,在第二天就開始試行。
在這個案子中,難道顧章誌這三十六萬兩銀子,就隻是他自己的貪了嗎?當然不是,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乾淨的。
十四萬人的賣身契銷毀,不是一個小事,為了順利執行,王一鶚請求禮部製定了儀程,並且邀請陛下親自觀禮。
工兵團營專事營造,這種多頭爛賬最多,也最是麻煩,多層負責製之下,不怕你在下麵上下其手,隻要事發,都是扯下葫蘆牽出藤的連坐處置,一個都跑不了,哪怕是人離任了,人死了,照樣一追到底。
所以江西地麵那615萬畝田,一共超過了二百四十名官吏被一體革罷,褫奪官身功名。
顧章誌將這個活兒交給了師爺,師爺找到了自己的侄子,侄子找了同鄉趙丁健,同鄉趙丁健,找了鄉賢縉紳、衙役、經紀買辦,層層向下分段撲買掉了整個運河疏浚各段。
但趙丁健並不想給錢,他也沒有三十六萬銀,就找到了顧章誌的師爺,師爺一合計,這貪墨的三十六萬銀已經分完了,怎麼還錢?
朱載堉相繼用了三種辦法,來訴說他的成果,割圓法、舊公式和新公式,新公式簡單明了,甚至需要更多的精確度時,可以繼續展開,和割圓法進行印證,結果是相同。
“陛下,舊公式表達為…”
但很快,萬士和就明白了皇帝為何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稅賦不值當,但新政值得,陛下此舉,主要是為了新政的徹底貫徹和執行。
書房內緊閉著窗戶,彌漫著一股略顯難聞的味道,馮保想提醒朱載堉,朱翊鈞伸手不讓馮保說話,反而找了個地方坐下,等待著朱載堉做完手頭的事兒。
朱載堉完全陷入了他的天才世界之中,在知識的海洋中翱翔,一個個數學符號在他的身邊飄過,而後那些數字符號化為了一個個的公式,從筆尖傳遞而出,躍然紙上。
抄沒開始了。
大明的勞役要每日給米兩升用來吃飯,否則餓都餓死了,還怎麼疏浚河道?如果沒能妥善使用勞役,那就是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了。
考成法是吏治的正麵,那麼密疏就是吏治的背麵,是陰謀詭計,但給張居正一修改,成了皇帝和地方大員溝通重大決策、征求地方意見的溝渠,就立刻變得光明正大,甚至是光芒萬丈了起來。
這就是科層製官僚的末端負責製,負責做決策的老爺們,不會有任何事兒,甚至連名字都不能提,才是管理,貪腐的罪名,也不會落到顧章誌頭上,隻有趙丁健這個人有錯。
“好了,皇叔,不要再展示你那天才的世界了!”朱翊鈞伸手打斷了朱載堉的展示,沒有必要,真的沒必要,天才為什麼要在凡人麵前一再展示他們的天才世界,是多麼的超凡脫俗多麼與眾不同呢?
經學、國子監的算學教科書,對於大明的儒學士而言已經是天書了。
到了順治二年,李自成潼關兵敗,多爾袞察覺到李自成再也打不過來,李自成已經輸定了,就開始了清丈,下旨:故明賞賚勳戚莊地及民間無主荒田,悉令輸官,酌行分撥。
這已經不是削藩了,這是滅藩。
密疏製完全依托君王的聖明,這是王崇古拿出這等告密製時,就已經提前申明的事實。
大明皇帝為兩京一十四省、四大海外總督府的總督巡撫總兵們,製定了專門的密匣。
給朱載堉的父親鄭王寫信,讓鄭王做個表率,帶著鄭王藩入京來,這件事很難做,因為鄭王藩不是鄭王府一家,那麼多的郡王,都需要仔細商量,這是大事。
馮保知道河南清丈的複雜性,才低聲說道:“就這樣吧,也不是說河南不清丈,就一直清丈就是。”
一直清丈不設限期等於不清丈。
和奏疏不同,密匣內的奏疏,直入禦前,繞過了通政司、文淵閣、司禮監,唯陛下親啟。
王崇古在用考成法,太好用了!
朱翊鈞在密匣裡給各大巡撫總督挨個寫了一封信,通過九龍驛傳的塘報,發往了各地。
廢除賤籍就是強壓牛喝水的政令,為了徹底廢除賤籍、賣身契,順天府丞王一鶚也是做了很多工作,西土城遮奢戶、西城的富戶、東城的貴戶、外城縉紳、鄉野的鄉賢,都十分‘積極主動’的將家中的賣身契交到了順天府衙門,並且準備舉行公開銷毀。
攤丁入畝是一定要搞清楚地籍的,為此田文鏡下了死手,才算是結束了河南清丈老大難的問題。
但征召這些力夫的鄉賢縉紳、衙役、經紀買辦,成了最後的負責人。
朱翊鈞沒讓下人打擾,而是徑直走了進去,書房之內,堆滿了各種書籍,還有一些紙張隨意的丟在地上,下午的陽光通過透明玻璃灑在了書桌之上,朱載堉伏案在書堆之間,在寫寫畫畫著什麼,完全投入了計算中的朱載堉沒有注意到皇帝前來。
一直等了近半個時辰,朱載堉忽然站了起來,極為興奮的說道:“成了,成了!”
“能做什麼?圓周率後二十位。”朱翊鈞好奇的問道,自從度數旁通以來,朱載堉已經習慣了用符號去表示圓周率,計算的時候直接以代數式來表達,為何突然要精確圓周率。
遷徙藩王回京,就是商鞅變法的徙木立信!
墊付了勞役每日兩升米的則是這些個鄉賢縉紳、衙役、經紀買辦,而後這些撲買了朝廷疏浚的人,再問南京衙門要銀子。
哪有老爺冤的?都是趙丁健這個人貪心不足蛇吞象,拿了老爺的銀子不辦事,現在銀子沒了,趙丁健抵命就行。
在考成法實施之後,顧章誌、應天府衙師爺、師爺的侄子、同知、通判、知事、照磨、戶房、趙丁健,甚至是顧章誌家裡丫鬟的丈夫,全部被逮捕入京徐行提問,最後把這三十六萬銀子給找補出來,這就是考成法瓜蔓連坐,或者說是多層負責製。
朱翊鈞想了想還是留下了三級學堂的教科書,還是給大數學家朱載堉把把關合適。
確定廢除賣身契,不僅僅是朝廷一句話的事兒。
“下章順天府,後日朕必然親自前往。”朱翊鈞給了王一鶚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