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善人就是這賭坊的莊家。
和小廝生的娃也是奴仆,世世代代,都是陳大善人家裡的奴仆,這叫家生奴。
“以平倭討虜之功,欽定奉天中興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左軍都督府左都督、仍領京營總兵官,封奉國公,歲祿三千石,同氣連枝,休戚與共,縷縷之忠,惟天可鑒!”
戚繼光十分肯定的說道:“陛下劍指之處,大明軍兵鋒所向!萬方罪之,也是萬方有罪。”
按照禮法而言,此時還穿著麒麟服的戚繼光該走旁邊的小路上月台入殿。
隱匿田畝可是違抗皇帝明旨,抗旨不遵,是真正的謀叛大罪,連丹書鐵券都保不住的罪名。
戚繼光也是一邊看一邊問,對快速帆船很好奇,這玩意兒跑得這麼快,真的不會散架嗎?
一畝地沒有!
“欽此。”
陳大善人哪裡該死了?淩雲翼殺人難不成一點道理不講?淩雲翼是讀書人當然講道理,他把陳大善人抓了之後,就開始清丈,厘清陳大善人家裡的田畝。
“臣叩謝皇恩。”戚繼光終於更換了所有公爵所要用的印綬冠帶等物,才叩謝皇恩。
在戚繼光的身影出現在皇極門時,鼓聲、號角聲開始響起,從平緩到急促,聲震雲霄,在皇極殿門前兩側的月台上,樂班跟隨著號角聲,開始演奏,身穿華服的樂伎開始翩翩起舞,奏樂奏的是德王朱載堉譜的《平波安邊樂》。
那戚繼光立刻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渾身都是勁兒,敵人在哪?!在哪兒!感覺自己能一個能打十個!
“淩部堂上了本奏疏,還是河南陝州地界的事兒。”朱翊鈞從手中摸出了一本奏疏,這本奏疏是淩雲翼到任河南後上的奏疏,既不是請命,也不是彙報災荒,而是說到了陝州一個苦命的女子,姓趙名鵑。
即便是歲數大了,不能親履兵峰衝殺,隻要戚繼光還在,那就是定海神針,士氣的保證,重開西域要等到馳道修道嘉峪關,而滅倭,可能就是這兩年的事兒了。
“朕尚幼衝,常得戚帥教誨,至朕少壯,戚帥披堅執銳,省天時之機,察地理之要,順人和之情,詳安危之勢,破虜於千裡之外,功宣華夏,威名赫赫。”
這個笑容是發自肺腑的高興,笑容裡沒有一點雜質,陽光燦爛,前麵那些冊封、聖旨,都是精心準備,是作為天子,給征虜大將軍征戰歸來的交待,而後麵這一句歡迎回家,就是朱翊鈞作為個人的情緒。
這個金牌是世代傳承,牌闊二寸,長一尺,上鈒(鑲嵌)雙龍,下鈒二伏虎,寓意降龍伏虎。
馮保甩了甩拂塵,往前走了兩步,兩個小黃門拉開了聖旨,馮保吊起了嗓子,陰陽頓挫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知道,朕從沒有責怪之意,否則曆年考成,也不會對河南網開一麵了。”朱翊鈞笑著說道:“這不是朕把淩部堂派去了嗎?一個個都爭著搶著去清丈了,生怕晚一步,被淩部堂當做同黨處置了。”
張居正左右看了看說道:“臣倒是以為淩部堂的想法很好,把這一百四十戶鄉賢縉紳,押解入京徐行提問。”
河南地麵官員,不是淩雲翼,沒有聖眷,更沒有客兵。
“若是無事,那就退朝吧,先生,戚帥隨朕來。”朱翊鈞環視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人跳出來反對戚繼光封公之事,但是他沒有等到有人跳出來。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俯首送皇帝離開,今天是凱旋大喜之日,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給皇帝添堵,喜事喪辦,陛下的刀也是非常鋒利的!
今天搞了這麼大的陣仗,就辦了一件事,給戚繼光封爵,再無其他事兒了。
淩雲翼也不含糊,把自己的客兵二十人一隊,散的哪哪都是,就專門抓賭坊裡放印子錢的鄉賢縉紳,一抓一個準,一查家裡都是一樣的情況,一畝地沒有!
“陛下,真的不是河南有司不作為,淩部堂是河南山東總督,聖眷在隆,手下有客兵一千五百人,凶名在外。”張居正還是為河南地方官員說了點好話。
最後就是最重要的丹書鐵券了,也就是世襲罔替的世券,沒有世券就隻是流爵,丹書鐵券像瓦片,刻履曆、軍功,中間刻免罪、減祿次數,一共為左右兩份,一份在武勳手裡,一份在宮裡,需要給丹書鐵券持有者減罪的時候,取出來劃掉。
戚繼光歲數大了,兩鬢都白了,不是誰都跟司馬懿一樣,野心那麼大,貪欲那麼高,當初收回大寧衛、熱河軍堡營造的時候,戚繼光已經覺得值了。
人不患寡患不均,一旦其他地方看到河南清丈緩慢一點事沒有,其他地方也會有樣學樣。
戚繼光眨了眨眼,聽聞陛下如此說,俯首說道:“陛下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朱翊鈞去了文華殿偏殿,主要目的是炫耀。
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
公爵免死三次,自己可以免死兩次,兒孫可以免死一次。
國失大信,人心啟疑。
後來大家都對免死之事,避而不談了。
烈日高懸,天朗氣清,戚繼光騎高頭大馬慢行至金水橋邊,在下馬石前下馬,身穿朱紅暗花紗袖麒麟補服,帶七梁籠巾貂蟬冠,捧一枚方三寸三分厚九分的銀印,一步步的走上了金水橋。
所以,對於皇帝、張居正、朝廷而言,河南土地問題,必須解決,而且是徹底解決,才能震懾觀望、冥頑不靈之徒。
趙鵑為什麼不乾脆嫁給大善人呢,有吃有穿有用,再也不用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了!
趙鵑的父親本是富農,家裡有十二畝自耕,生活不算殷實,但還能過得去,這說來也是巧,同鄉一人在賭坊裡賺了大錢,就鼓噪著趙鵑的父親一起,起初玩的很小,但越玩越大,最後田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輸給了當地的陳大善人。
“必要的時候,還得有勞戚帥,戚帥這剛回來,朕就又有事托付了。”朱翊鈞看向了戚繼光,剛回京,就又給戚繼光加了擔子。
再更換印綬,遷安侯銀印換公爵銀印,銀印已經是最高等的了,金印隻在太後、皇後、太子、親王使用,皇帝用的是玉印。
張居正之前說,一旦給戚繼光封公,就代表著雪藏,再也沒有出戰的機會,畢竟封無可封了。
馮保念完了聖旨,帶著幾個小黃門開始忙碌,首先要將七梁籠巾貂蟬冠換成八梁,將侯爵銀牌換成公爵金牌,金牌上有陛下親筆提寫的一句:上天祐民,朕乃率撫。威加華夏,實憑虎臣。賜爾金符,永傳後嗣。
其實之前朱翊鈞想著直接拉到太廟去告訴列祖列宗的,但是禮部攔住了,這到年底祭祀太廟的時候,說一聲就足夠了,皇極殿的規格已經很高了,畢竟太祖高皇帝登基的時候,也隻是祭了天地。
戚繼光龍行虎步的走過了外金水橋,跨過了午門,又走過了內金水橋,來到了皇極門前。
三級月台上站滿了大漢將軍和紅盔將軍,他們莊嚴肅穆,而月台之下兩側是沒有資格入皇極殿的官員,身穿朝服,手拿笏板,目視前方站得筆直,而由身穿明黃袍服的緹騎,夾道而立,形成了一條直通皇極殿的朱紅色通道,鋪的是地毯。
河南地方官吏被徹底激活了,發揮主觀能動性,淩部堂交代的要做,沒有交代的也要做,乾起活來,跟不要命一樣。
“這邊工學櫥窗多了工兵團營,想來戚帥已經見到過了,工兵團營修完了五龍馳道後,前往了綏遠,而淩部堂請了工兵團營和官廠團造法,要治一下河南的鄉賢縉紳,三個煤鐵官廠已經在河南樹立起來了,朕打算過幾日營造十王城將藩王遷回京師,而後外封。”
“宣旨吧。”朱翊鈞再次揮手說道。
趙鵑被撈出來後,就報道了縣衙,淩雲翼初到河南,就碰到了這麼一樁命案,這立刻引起了淩雲翼的注意,這陳大善人下場可想而知,直接就被抓了,淩雲翼去河南就是解決問題的,自然從陳大善人開始下手。
奴仆們爭相揭發,再經過循環拷問彼此印證後,一共一百四十戶,查出了四十萬畝田來!全都詭寄在各個王府、將軍府的名下,但是這些田畝可是一粒米都不會給王府上貢。
兩個小黃門,拿來了奉國公四爪蟒龍服,幫戚繼光換上了外袍,這就沒有禮法問題了,戚繼光封公,乃是四爪蟒龍,走升龍道,就非常合理了,朱翊鈞怎麼可能讓戚繼光陷入禮法困局之中呢?
戚繼光拾級而上,來到了月台之前站定,緹帥趙夢祐檢查了戚繼光是否攜帶凶器。
“陛下受委屈了,臣不在京師,可有不少人在陛下耳邊不停的聒噪,惹得陛下不厭其煩!”戚繼光站起來後,語氣不善的說道。
戚繼光看邸報,也看雜報,更有陛下的書信,賤儒們在京營銳卒離開後,那可是沒少折騰,若是說的有理也就罷了,陛下多溫和一個人,居然鬨到流放邊方的地步,可見其狷狂!
戚繼光站在皇極門,看著遠處皇極殿,看著這場麵,看起來平靜,波瀾不驚,但捧著銀印的手,略顯有些顫抖。
“如此。”戚繼光一愣,隨即就意識到,在萬曆年間,在陛下手下,那就是隻要乾不死就往死裡乾,任何時候都要發揮作用,絕對不會讓人才閒置就是了,想退休躲清閒?門都沒有,立刻,他也精神抖擻了起來。
天子佩刀這東西不能輕授,一事一授,差事辦完了一定要收回來的。
大明的丹書鐵券完全是仿照大唐的丹書鐵券製作而成,但唯獨多了一項謀逆不赦,完全免死的契約,有了不免死的條款,就變的靈活了起來,比如洪武二十六年的藍玉案,一公、十三侯、二伯,一共十五個武勳府,哪個不是鐵券在手?
戚繼光封的公爵是一等公爵,大明的公爵分兩等,侯爵分為三等,伯爵為兩等,主要是待遇上的差彆,歲俸三千石就是一等公,鐵券為一尺高、一尺六寸五分,而鐵券九寸五分高,一尺六寸,比一等挨短五分,是二等公。
一體白沒分撥,田畝隻能頂退,不能買賣,是淩雲翼的目標,他計劃三到五年做完。
而後再賜扈駕金牌,寬二寸長三寸,牌正麵寫‘奉國公扈駕’,背麵寫‘凡守衛官軍懸帶此牌’,牌頭兩麵有一個仁字,獨龍蟠雲花點綴,這是仁字金牌,為扈駕金牌,憑此牌,才能入通和宮麵聖。
在倭國,征夷大將軍就是幕府將軍、倭國國王的固定頭銜,國家大事,在祀在戎,尤其是京營,一個鬨不好,就會陷入天大的麻煩中,建功立業開疆拓土必然要承擔的風險。
所有被抓的鄉賢縉紳,全都扣了一個罪名,不遵明旨隱匿田產,將所有人下獄,開始餓。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固!”
……
“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自庚戌虜變,虜王起傾國之兵,盛氣而來,自此國無一日之寧,民無一日之安,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而今戚帥領強兵,踏平胡虜賊巢,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乾城也。出力報效國家,豈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
“陛下威武!”戚繼光再次大聲奏對道:“請陛下收回印綬,天子佩刀。”
陛下是沒有錯的,就是天下都說陛下錯了,那也是天下錯了!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這是當年組建京營時的承諾,君子,重信守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