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2 / 2)

真的要等李自成和張獻忠出現,喊出那兩句,讓天地變色,再去做?

平等的概念不是舶來品,無論是形而上的士大夫階級,還是形而下的窮民苦力,都有著廣泛的存在基礎,這在林輔成提到平等二字的時候,就有論述。

雜報上的觀點,包含了之前引發淩雲翼打人的逆天言論,廢除賤奴籍的三個不自由,尤其是奴仆失去了選擇成為奴仆生活的自由。

“先生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民亂就民亂唄。”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著,平靜的開口問道。

這還沒走呢,一聽說水師要走,蘇州地麵的遮奢戶們就跑到了嘉定縣衙哭爹喊娘,又是哭又是鬨,越聚越多,這是生怕水師走了,這幫聚嘯山林的奴仆,卷土重來,繼續操戈索契,破門滅戶。

由上到下,由下到上,萬物齊一,無貴無賤的思想,是中原的脊梁之一,也是文化內涵之一。

大明行政力量還沒發力呢,遮奢戶們掀起的這次絕對自由風潮,就已經自食惡果了,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眉頭緊皺的說道:“原來林輔成當初不是危言聳聽啊。”

“我本來以為,催化了嘉定奴變的原因是鬆江府完成了廢賤奴籍,刺激的本就緊張的局勢,但其實完全不是如此,是主張絕對自由的詩社書坊,鬨出來的亂子。”申時行又拿出一份雜報,嘉定靜遠書坊印的雜報,徹底激化了矛盾。

“人都是會變的。”申時行頗為感慨的說道:“要是能做到,誰不想做呢?”

“申巡撫,確實非常想要進步。”李樂見了申時行就是一陣的陰陽怪氣。

即便是崇尚等級森嚴的儒家,其思想內核也包含了平等,那就遑論其他各家之言了。

這次席卷蘇州嘉定、太倉、昆山的奴變,若不是因為水師的快速反應,怕是要攻破府州縣城了。

成為工兵團營的工兵,在奴仆們的眼裡,就是成為陛下的家奴,區彆在於,天子家奴能吃飽飯。

青史留芳的誘惑,沒有讀書人能夠免俗。

即便如此,已經有足夠的誘惑力了。

朱翊鈞見張居正越說越激動,趕忙坐直了身子,笑的陽光燦爛,溫和的說道:“先生莫急,莫急,先生所言甚有理,依先生所言便是。”

而官廠團造成為工匠,工兵團營成為工兵,已經是江南地區奴仆最後的希望了。

生產關係轉變這件事,奴仆們無法理解,他們能理解的就隻是,做陛下的家奴,能吃飽飯這麼簡單。

張居正表示,這件事陛下歇著,他來擺平,要是讓陛下出手,恐怕就擺不平了。

“陛下。”張居正就知道!自己當初沒看錯!

陛下就是那個不可名狀的怪物!

但其實仔細想想,陛下也不是那種追求無序,用最激烈手段解決矛盾的人,隻要不讓陛下陷入完全的絕望,一切都好說。

“一幫什麼事都乾不成,隻知道添亂的蠢貨!”

“先生國之乾城也。”朱翊鈞認可了張居正的處置辦法,張居正是個保守派,並不打算借著這件事擴大化。

洞庭湖畔的法分貴賤,非善法;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

大明有的是這樣的讀書人。

江南奴變,在南衙十四府、浙江、湖廣、江西等多地爆發了操戈索契,就是拿起武器索要身契的奴變。

朱翊鈞也沒有進一步激化矛盾的打算了,他手裡的力量還不夠強大,等到工兵團營哪裡都是的那一天,朱翊鈞倒是要看看,誰還敢挾民自重。

到那一步,誰都沒法體麵,根本沒法收場。

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基於看熱鬨不怕事兒大的樂子人角度,而是陛下,想要加速,加速還田,加速生產資料的重新分配,加速強人身依附關係的破除,哪怕是借助民亂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如果說嘉定這邊處理不好,波及整個南衙、浙江、江西的民亂,一觸即發。

朱翊鈞還以為林輔成為了推廣自己的鬆江學派,所以才刻意誇大了江南奴變的規模和範圍,讀書人不是最喜歡這樣嗎?販賣焦慮之後,才能兜售自己的學說,然後打入思想鋼印。

斟鄩(夏朝首都)的百姓指著太陽而咒夏桀: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大澤鄉的那一聲怒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但隨著江西那615萬畝,以‘一兩’的價格贖買之後,完全自由學說,再次卷土重來。

“不是,他們這是準備搶陛下的錢?”李樂立刻就有點繃不住了,指著雜報說道:“他們搶誰不好,搶陛下的?這都是陛下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錢,大筆投入後的成果啊,他們想吃就能吃的?”

奴仆們對官廠不了解,他們不知道孩子還能上學,不知道還有合理的勞動報酬可以領取,不知道可以自由擇業,不願意在官廠,也可以入民坊。

李樂趕到嘉定的時候,申時行已經抑製了奴變的進一步擴大,甚至開設了粥棚,不讓矛盾進一步激化。

若是再等些年頭,就有了李自成那句,等富貴,均田免糧;

或者更加平等,張獻忠提出的: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殺殺殺!

張居正俯首說道:“蘇鬆地區富碩,蓄奴成風,尤其是開海後,大量人口湧入蘇鬆,讓此地蓄奴之風愈演愈烈,江南操戈索契之事,一直存在,隻是沒有鬨得如此厲害。”

所以李樂對申時行有些怨氣,他和張居正一樣覺得,申時行廢除賤奴籍的動作太快導致了奴變。

“虛無空泛的口號,隻會帶來傷害!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沒有組織的民亂,最後隻會演化為破壞,完全破壞生產之後,承受代價的還是百姓罷了。”

所有官廠可是有一半的盈利要入內帑,這撲賣官廠,就是搶陛下的固定資產!

李樂到這裡也就徹底明白了,為何這些奴仆們會突然揭竿而起,甚至等不到政令的推行了,若是按著雜報的內容去做,這是斬斷了所有奴仆心中的希望,徹底斷了他們的期盼,不鬨到操戈索契才奇怪。

“安置這些奴仆的糧食,南衙遮奢戶共同承擔,不肯認捐,就讓奴仆去他家裡討要身契!”

以風力裹挾朝政,這種事,發生了一次又一次,搶你皇帝點固定資產罷了。

可惜的是,先生的衣缽,從來沒想過傳給門下,而是要傳給陛下,這一點,從高拱被罷免之後,張居正提出事主權一號令之後,就已經注定,當然新政的衣缽接不過來,但先生的首輔位置還是能圖謀的。

“朝廷發來了申飭我等無能的聖旨,既然是你李巡撫的地盤,你當如何?”申時行說起了後續的處置,大明水師要回巢,那麼如何安置?

李樂看完了聖旨,咬牙切齒的說道:“自然是工兵團營了,先讓這些奴仆忙起來,閒則生變,我親自去討要身契,不給把家給他抄了!年底之前,南衙十四府全都要普查丁口,廢除賤奴籍!”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李樂看完了這本雜報,立刻拍桌而起,憤怒無比的說道:“咎由自取!活該!”

李樂得感謝申時行。

相比較之下,民亂這點事兒,能叫事兒?

嘉靖、隆慶、萬曆初年,鬨出來的民亂還少嗎?

隻需要將群情激奮的奴仆安撫下來,許下限期普查丁口、完成廢賤籍、身契的承諾,再以軍兵組織工兵團營、官廠團造安置,在限期內兌現承諾,這奴變真的不算什麼,以前沒有這些工具的時候,張居正都能擺平,現在有了這些工具後,更加簡單。

比如道家老子說: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莊子說,以道觀之,何貴何賤?萬物齊一,孰短孰長?

墨家講: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

法家則講:官不私親,法不遺愛。上下無事,唯法所在;

商鞅作為法家的代表,更加強調律法平等,在變法中明確提出了壹刑,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製者,罪死不赦,逐漸演化為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僅僅嘉定地區就有七萬之眾,他們聚嘯山林、水寨,扯出了‘鏟主仆、貴賤、貧富而平之’的大旗來,橫掃昆山、太倉、嘉定一帶,若是不肯交出地契,下場可想而知。

即便是如此,淩雲翼還是要等,等皇帝建好了十王城,將河南地方的親王、郡王等遷徙回京,才能動手。

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的天補均平;

“先生的話朕是認可部分的,不認可先生對申時行的批評,他沒做錯。”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隻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

這本雜報是激化矛盾的核心,根本不是張居正認為的鬆江府廢除賤奴籍,刺激了蘇州奴仆。

大明當下是君父、君國、君師沒有切割的時代,公私並不完全分明,陛下今年還覺得國帑投入太多,內帑還算充裕,打算爆一波金幣,這幫絕對自由主張的家夥,居然要搶陛下的固定資產?!

“陛下英明。”張居正想了想,立刻說道,這事申時行並沒有錯,嘉定、太倉、昆山,是蘇州地界。

申時行也懶得理他們,陳璘開始組織軍兵回鬆江鎮駐地了,鬆江巡撫和水師總兵,以及提督內臣張誠等人,各寫了本奏疏入京,將嘉定奴變的前因後果,以及處置辦法上奏朝廷。

今歲大帆船上的泰西使者,也開始乘坐水翼帆船抵達了天津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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