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萎靡不振,變得精神了起來,他對著馮保說道:“去把先生和戚帥叫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金安。”海瑞和李樂見禮。
朱翊鈞笑著說道:“免禮,免禮,二位有什麼難處,儘管道來!”
海瑞和李樂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沒有多說什麼,各自坐定後,開始彙報工作,海瑞主要是把自己反腐抓貪的成績跟陛下稟報了一番,而李樂,主要把南衙十三府拆分為三份兒進行了彙總。
“初步規劃為徐州府、淮安府、揚州府、蘇州府、常州府、鎮江府,六府之地為一省,設立江右布政司,府治蘇州,其餘除應天府外六府三州為一省,設立江左布政司,府治廬州府,應天府仍為留都。”李樂告訴了陛下他的分法。
將整個南衙拆分為三份,是這次皇帝南巡的主要目的,那麼圍繞著南衙如何分,就成了一個問題,而且這還不是一個全新的問題,也是自永樂以來,朝廷就在不斷討論的問題了,一如重開西域,大明對南衙的問題早已一清二楚,隻不過是誰都沒能做到而已。
之所以到現在這個問題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甚至皇帝都親自來了,就是因為大明開海政策下,白銀大量流入,南直隸十四府三州,實在是太富有了。
即便是把鬆江府單獨拆出去做了一個類似於留都的決策,但依舊無濟於事,圍繞著長江三角州的經濟帶,就是讓皇帝睡不著覺。
徐州地方,那麼多的問題,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相對貧窮,再加上四任知府沒一個乾人事的,造成的局麵。
而揚州富裕,所以才會掩蓋無數的問題。
大明的禁海政策,的確源自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但隨著鄭和下西洋,大明的海禁政策已經完全鬆弛,大明之所以再也沒有官船官貿,南下西洋,朱棣遷都北衙,是原因之一,而且占比很重很重。
皇帝在北方,怎麼可能放心南方肆無忌憚的開海?有錢有糧還有人,就會尾大不掉。
所以,隻要全麵開海,南衙的拆分就勢在必行。
拆是大明朝堂的共識,就連南衙的官員,也不太能說出個不字來,隻能陰陽怪氣幾句皇帝沒有氣量,這種程度的陰陽怪氣,皇帝見了也無所謂。
那麼怎麼拆,就成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
按照南衙大部分官員的意見,就是分成江南江北,以長江為天然地理界限,這看起來是最合理的,但江南十四府富兄弟們就湊到了一起,窮兄弟就湊到了一起,這種劃分,皇帝無法接受。
而李樂的方案,則是十分古怪的江左、江右,不是按照地理位置去區分,而是人為的製造了一盤散沙。
李樂就是故意的。
這種一盤散沙,是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全麵的一盤散沙,徹底打散的分法,比如文化上:江左的長江以南的學子,需要渡江到廬州去參加鄉試,而江右長江北岸的學子,需要渡江到蘇州參加鄉試。
朱翊鈞頗為認可的點頭說道:“善。”
這種一盤散沙的分法,才是讓皇帝睡得著覺的分法,李樂又不用對下負責,他要對皇帝負責,皇帝已經對他不再鋒芒畢露有些失望了,而這一次,李樂拿出了極為激進的拆解辦法,拆的越散越好。
“陛下,江右布政司,是不是放在徐州比較妥當?這樣一來,考中的舉人,就不必舟車勞頓,直接從徐州出發入京師參加會試、殿試了。”海瑞思索了片刻,覺得李樂還不夠激進。
蘇州本就是經濟中心、文化中心,而徐州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軍事中心,江右布政司放在蘇州,就是經濟、文化、政治三中心,這樣一來,蘇州這個老大哥,誰都得服氣了。
“海總憲,這有些不妥。”朱翊鈞擺手說道:“徐州還是太窮了,壓不住,徐州但凡是再富一些,也還好。”
一盤散沙也要能有一點點凝聚力的,不能真的捏不到一起,那就不是布政司了。
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散的太厲害,也不利於統治,朝廷的政令也需要一個主心骨去推動,海瑞的建議不錯,但還是和他這個人一樣,過於追求完美了。
“海總憲擔心的事兒,我明白,所以我準備了一個辦法。”李樂對海瑞的擔心太清楚了,他笑著說道:“江右六府的財稅直接歸北衙戶部管,不歸江右布政司約束,科舉的學子,可以到蘇州,也可以到應天府來參加鄉試。”
海瑞猛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李樂看了老半天,才說道:“不愧是元輔先生的門生啊。”
張居正門下的學生,包括皇帝在內,都有個巨大的特點,就是眥睚必報,心狠手辣,為了防止蘇州這個主心骨太強,居然搞出了江右六府財政歸朝廷直接管理的辦法來!
就是說,江右六府交稅,直接上交朝廷,不交到布政司,省裡沒有再分配的權力,各掃門前雪,各管各家事,甚至還能選擇去哪裡參加鄉試,朝廷都認可考試成績。
這等同於散裝的糕點,每一種抓點甜的、鹹的都放一塊拚出來,這是什麼?徹底的散裝江右!
地理、文化、政治甚至是氣候的全麵割裂,能有合力才是怪事。
大家都是讀書人,也不知道張居正門下究竟讀的都是些什麼書,居然能如此的歹毒,這江南士林看到,尤其是江右六府學子、官僚看到,罵娘的心都有了。
“誒,先生宅心仁厚,教的都是仁,至於弟子們什麼樣,先生也約束不得。”朱翊鈞左右看了看,疑惑的問道:“先生和戚帥還沒到嗎?”
拆分南衙這麼大的事兒,張居正和戚繼光當然要參與。
<
br>????“先生和戚帥去釣魚去了,順便去獅子山看看閱江樓的鼎建,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馮保趕忙彙報了張居正和戚繼光的行蹤。
李成梁去了秦淮河逛青樓,一下船就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不過李成梁很安全,緹騎看護,不會有事。
“那這個拆分,就這麼定了,先試著,反對的聲浪太大的話,就讓他們去挖煤,江淮煤廠那邊開工了。”朱翊鈞給出了最後的決策。
一般而言,反對的聲浪太大,要進行政策上的調整,朱翊鈞不是,他在南衙拆分問題上,不讓步,誰反對誰就去挖煤,乾幾天活兒,就知道什麼是封建鐵拳了。
這件事,朱翊鈞作為皇帝,沒辦法讓步,這涉及到了皇位的穩固,涉及到能不能睡個好覺。
“陛下,戶部郎中巡撫鬆江兼撫浙江申時行奏聞,浙江諸府,能不能和江右一樣,將各府財稅直接歸戶部管理。”馮保立刻拿出了一本奏疏,申時行代管浙江之事。
顯然,李樂生出這個法子,也問過申時行,申時行不僅覺得可行,甚至還要把浙江一起帶上。
“看來你們師兄弟商量好了呢,浙江暫且不用。”朱翊鈞朱批了申時行的奏疏,駁回了申時行的提議,其實很簡單,浙江九營鬨了一次後,短時間內,浙江不會有問題,有些政策,試點的時候,不要鋪的那麼大,那麼廣,很容易扯到蛋。
“陛下,緹帥來了。”馮保在皇帝身邊低聲說道。
“宣。”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牽機毒刺殺海總憲的案子,有了眉目。”趙夢佑、駱秉良兩位緹帥一起走了進來,俯首說道。
“案子是陳末查清楚的。”駱秉良首先給陳末表功,兩位緹帥沒有自己把功勞據為己有,他們的疑罪從有失效了,確切地說,是沒有查到直接的關聯,反而是陳末在調查生藥鋪單文的過程中找到了突破口。
朱翊鈞從趙夢佑手裡拿過了卷宗,認真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後,看了一眼海瑞。
“海總憲,當年的事兒,有了結果。”朱翊鈞將卷宗遞給了海瑞,麵色沉重。
案件的突破口,不在牽機毒上,而是在隆慶三年海瑞的妻子王氏、妾室韓氏之死上,海瑞本人的說法,是二人自殺而亡,而民間則認為,是海瑞對家人要求太嚴了,王氏、韓氏受不了海瑞的這種過度嚴格的要求,被逼自殺。
而事情的真相,是二人死於刺殺,正是生藥鋪掌櫃單文親自動的手,而且用的手段,是投毒,毒藥也是來自雲貴的馬錢子。
手段如出一轍。
陳末調查這次的刺殺案,沒有進展,但在調查生藥鋪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了單文賬本,在隆慶三年有牽機毒的支取記錄,經過了極為周密而詳儘的調查,最終知道了買凶殺人背後指使,正是徐階的門生,戴鳳翔。
“戴鳳翔在三月十三日,以孩子過百日為由在慶春樓設宴,而這一日,戴鳳翔的門房和生藥鋪掌櫃單文在慶春樓見麵,之後,就發生了菜戶營菜戶潘三貴攜毒入府衙之事。”朱翊鈞語氣十分平靜的說道。
熟悉皇帝的馮保很清楚,陛下現在很生氣。
門房已經被陳末給套了腦袋,五毒之刑都沒走,門房就已經交代的一清二楚,這個門房也姓戴,是戴鳳翔的義子,做壞事的人嘴巴真的沒有那麼硬,也沒有指望戴鳳翔營救,因為陳末是北方口音,這是皇帝的班直戍衛,戴鳳祥不會救也救不了。
埋土裡頭皮割開、灌蜂蜜引螞蟻的土刑都沒用,甚至連刑具都沒上,門房就直接撂乾淨了。
其實案情比朱翊鈞敘述的要複雜的多得多,這裡麵還有個人犯,叫戴鳳年,是戴鳳翔的弟弟,從證據上來看,一切都是戴鳳年做的,但大明皇帝辦案,瓜蔓連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戴鳳年就是把所有的雷都扛了,戴鳳翔再乾淨也得死!
“緹帥,你領兩百緹騎,去把戴鳳翔滿門拿來。”朱翊鈞十分平靜的下了個殘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