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索貌閱,是隋唐製度,就是防止勢要豪右隱丁不報,自隋唐就開始連坐了,大明也是連坐;
永業,鄉野授田則一律永授,不再收回,曆史也證明了,田分下去根本就收不回來,但城池、府州縣附郭地,不進行授田,仍為官田,城裡人口多,衙門手裡沒有足夠多的官田,根本養不活城裡那麼多的人。
禁更易,是田土不得買賣,但朝廷不阻止租賃,租賃期限為五年,五年就要核定一次租賃;
“噫!這個王家屏,怎麼跟那周良寅一樣,跟在申時行身後撿剩飯啊!”朱翊鈞看著手中王家屏的奏疏,嘖嘖稱奇!
王家屏在廣州府搞起了還田,不是兩廣,僅僅是廣州府,小範圍的試點。
周良寅天天跟在侯於趙身後撿剩飯,侯於趙說一句,周良寅一點都不嫌寒磣,就說:我也是。
現在王家屏抄起了申時行的作業,廣州還田,要比浙江簡單的多,殷正茂、淩雲翼把這些兩廣大戶訓得服服帖帖,王家屏也不是什麼善茬,兩廣勢要豪右無不懷念殷正茂、淩雲翼。
馮保找出了另外三本奏疏,放在了陛下麵前,說道:“不僅僅是兩廣,還有福建、江蘇、山東,都在試著推行還田疏,因為工坊需要人。”
工坊裡麵不種地的工匠、學徒需要吃飯,所以必須要還田,不還田,土地在地主手裡拋荒,佃戶生產積極性不高,農業產出,不足以支撐手工業的發展。
工坊需要大量的人口,而且沿海五省,是開海的橋頭堡,需要大量的人口進行建設。
對於沿海五省而言,眼下最大的挑戰就是,在保證足夠的農業產出的前提下,讓更多的人變成匠人,進行商品生產,看來看去,大明沿海五省方伯們,都給出了同一個的答案:還田。
還田可以節省在農事中的勞動力,讓更多人投入手工作坊之中,生產商品。
有恒產者有恒心,大明皇帝要讓大明再次偉大,這是需要大明萬民去努力乾活,甚至不是當牛做馬就能做到,而是要拚了命去乾,才有可能成功。
那要是皇帝不給足夠的好處,憑什麼百姓給你拚命?所以還田就成了沿海五省唯一的答案,給百姓恒產,給他們生產資料,換取他們種地、生子、入工坊。
修建更多的馳道、製造更多的鐵馬,讓大明的貨物動起來,讓大明小步快跑的整體進入商品經濟。
“連女工都出現了。”朱翊鈞注意到,連山東出現了數量不等的女工,而且不是織娘,能做織娘那已經是很好的工作了。
海帶廠、煙草廠、製糖廠、建築、驛站分發等等行業,甚至是煤窯和鐵冶所,都出現了女工。
鐵冶所是重勞力,但依舊有女工的身影。
女工的出現,是典型的勞動力不足的體現,這代表著大明成丁男性勞動力不足支撐生產活動。
皇家格物院曾經核算過一個二十二歲左右的壯年勞動力,其工作能力為1.25馬力,這是兩千個二十多歲的壯丁,和兩千匹馬進行了長時間的比較,最終得到的結果。
大明人力過於廉價,也曾經一度成為皇帝憂心忡忡的擔憂,因為人力資源過於廉價的本質是人力資源過分充足,而人力過分充足,一定會阻礙大明向商品經濟蛻變。
商品生產出來,是要有消費者的。
占據了社會少數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就是無限製的浪費,依舊無法消耗足夠的商品,推動經濟發展。
經濟是不會因為人的意誌而轉移,政策能做到的隻有調整,供需這雙無形的大手,會讓經濟陷入周期性的循環,需求不足,經濟真的會死給你看。
而需求不足這個現象,其根本是尖銳的勞資矛盾,人力資源過於充足,朝廷很難去調節勞資矛盾。
律法在沒有足夠的土壤和環境時,是無法推行下去的。
時光荏苒,隨著工坊的快速增加,人力資源終於不夠用了。
大明仍然是農業國,而且是農業大國,不是誰都願意離開生養自己的土地,進入工坊,人力資源短缺表現出了集中性的特點,主要在沿海地區,手工業發展迅速地區。
這種集中在沿海城池的人力資源匱乏,對萬曆維新是有積極意義的。
“好事,工黨和鄉賢縉紳搶人口,被搶的窮民苦力,就會獲得一點議價權,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議價權,能夠把自己賣個好價錢,對於萬民而言,日子就能好過一點。”朱翊鈞朱批了麵前的幾本奏疏,確認了還田令從浙江,向沿海五省蔓延。
遼東也是沿海省份,但遼東是大明新開辟之地,連布政司都沒折騰明白,土地都是新開墾的,自然不用還田。
“陛下,還有個好消息,通往鵬舉港的航線,已經完全打通了。”馮保找出一本奏疏,放在了陛下的麵前,他滿臉笑容的說道:“大明遠洋商行已經將這條航線,開拓出來,成為了穩定的航線。”
皇帝看到了鵬舉港城,也不是一天看上的,事實上,從第一次徐璠作為大明皇帝使者出使泰西,就在尋摸合適的位置了,皇帝能看到,大明的海商自然也看的到,新大陸的白銀,對大明海商同樣擁有極大的吸引力。
大明隻要開海,就必然會走上這條路,不斷擴張,無論是否有序。
而完成這條航線的,不是被朱翊鈞基於厚望的鬆江遠洋商行,孫克毅開拓有功,被授予了三等開拓侯,鬆江府作為開海橋頭堡,大明皇帝本來希望鬆江遠洋商行向東探索。
但鬆江遠洋商行更喜歡前往南洋、西洋,前往南洋獲得種植園產物,前往蒙兀兒國獲得足夠的棉花。
完成航線開拓的是福建月港、廣州遠洋商行,唐誌翰和廣州遠洋商行白景瑞,完成了航路針(羅盤指針)圖、牽星過洋圖、補給海島、島夷、信風等等探索,並且將這些探索到的海圖,全都由王家屏呈送給了朝廷。
“一年可以跑兩趟鵬舉港。”朱翊鈞看著手中奏疏,笑著說道:“千金買馬骨,還是有效果的。”
馮保頗為感慨的說道:“那是,鬆江孫氏的確是豪奢戶,但被徐階打壓的抬不起頭來,自從鐵了心跟著朝廷走,這一下子就成了大明最富有的一批人,這唐誌翰、白景瑞看了,自然是極為羨慕,這才把海圖都給獻了出來。”
“沒想到啊,當年為了海貿,朝廷和地方矛盾重重,甚至鬨到了倭患的地步,現在反而是合則兩利,勁兒往一處使了。”
朱翊鈞搖頭說道:“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這個道理,朕明白,海商們其實也明白,希望他們也能一直記得,他們也是大明的一部分,但指望他們不被利益熏心,一直明白也不太可能。”
“現在,他們求著朝廷,俯首貼耳,朕隻希望這個合作大於對抗的時間,能久一點吧。”
朱翊鈞對這些東南海商,仍然抱著十足的戒備之心,綿延了二十多年的東南倭患,就是禁海之下走私商人們玩脫了,搞出來的大亂子,不對他們警惕,搞不好,過不了多久,又鬨出來倭患來。
朝廷和東南海商之間的矛盾,從南宋初年就開始了,這是離心力和向心力的角逐,本來以為永遠是這種對抗大於合作的狀態,沒想到,現在變成了合作大於對抗。
倭患就是最大的變數,這些倭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硬生生逼得海商們不得不投獻朝廷,因為二十多年平倭戰爭,讓東南海商終於意識到了一個根本事實。
沒有國就沒有家,沒有公利,私利不可能保得住。
現在大明海商去倭國做買賣,哪個倭寇敢劫掠大明海商?三十六斤艦炮,直接塞倭寇嘴裡!
荼毒東南二十多年的倭患,最終還是被朝廷給平定了,沿海省份全都有了市舶司,全力開海之下,大明水師,成為了海商們橫行無忌的最大底氣。
唐誌翰還在京師,他的案子還在進行第二次死刑複奏,還有一段流程要走,月港遠洋商行交出海圖,多少是有點政以賄成,賄賂大明皇帝的想法,希望朝廷不要在複奏的過程中,再反複橫跳。
即便是大明皇帝親自見了唐誌翰,明確告知皇帝態度,而且三堂會審,案件已經徹底審結,但月港商行的船東們,還是覺得天威難測,獻點祥瑞討好皇帝。
電白港白氏是廣州大戶人家,他們肯獻出部分掌控的海圖來,則是因為希望獲得朝廷更多的支持。
近海商貿和遠洋商貿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保險,遠洋保險是完全官營,皇帝不想把蛋糕分給誰,保監司直接斷他們保險,彆說吃肉,添碗底都沒有資格,遠洋商貿風險太大了,沒有保險兜底,船沉了,可能幾年、幾十年的積蓄,都得賠進去;
比如武器,遠洋商行全都是武裝商船,想要獲得足夠、強力的武器,隻有從朝廷這裡得到,甲胄、可靠火器、褐色火藥,都是朝廷才有的好東西,而且大明水師擴張了三萬軍,日後能讓水師護航,那才是高枕無憂;
比如商品,高端的絲綢、骨瓷、翡翠、琉璃、瓷器、精紡毛呢等等,高利潤的商品,官窯都是質量最好、利潤最高的商品;
比如舟師,大明海事學堂的舟師,那是出一個被搶走一個,很多時候,舟師去向,都是海事學堂進行推薦,舟師得罪不得,否則海上沒有舟師,去琉球能給你飄到瓊州去。
如果不能背靠朝廷,遠洋海貿,就是冒險,即便是泰西那些善於冒險的航海家們,也要依靠西班牙王室的讚助。
合作大於對抗,是朱翊鈞想要看到的局麵,能維持多久,朱翊鈞並不樂觀。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
貪,是人性本惡的一麵,貪得無厭,就會招來橫禍,現在海商弱勢,有求於朝廷,一副乖巧的模樣,等他們做大做強,羽翼豐滿那天,利益驅動之下,就會再次變成對抗大於合作。
“陛下,國子監的監生,和皇家理工學院的院生打了起來。”馮保說起了昨日京師的一個熱鬨。
“誰贏了?!”朱翊鈞眉頭一挑,立刻問道。
馮保趕忙說道:“國子監的監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自然是理工學院的院生贏了。”
朱翊鈞一聽,這才繼續問道:“贏了好啊,死人了沒有?”
“那不能夠,打架歸打架,死人沒死人。”馮保趕忙回答。
“因為什麼打起來的?”朱翊鈞一聽說沒死人,完全當看熱鬨了,這年輕人不氣盛還是年輕人?
馮保想了想,委婉的說道:“人理工學院的弟子在繪測西山,監生們主動尋釁,找了借口,把調好的測繪望遠鏡給推到了水裡,這才打起來。”
馮保已經很給這些監生們留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