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矛盾在激化,這是鬥爭,容不得半點溫情,處處都是你死我活。
而朱翊鈞給的支持是,各級官府可以求助朝廷,總有些半縣之地的大戶們,縣令們不敢得罪,高啟愚也弄不過那些個權豪,直接求助鬆江鎮衛軍,鬥不過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鬥不過,就求助於朝廷,搬救兵理所當然,由朝廷發兵前往跟他們碰一碰。
看看這大明的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敢跟朝廷的軍兵碰一碰,直接當叛亂給平了便是。
朱翊鈞比張居正更加激進的地方就在這裡,張居正還把權豪縉紳們當指標,朱翊鈞乾脆把權豪縉紳當提款機,沒錢了,需要動兵,需要讚助的時候,就尋找權豪讚助一二。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殷正茂這個國姓爺在極南搞出的拆門抬床之事,在朱翊鈞這裡得到了強化。
朝中最激進的是譚綸,譚綸說直接由北向南抄家,趁著戚繼光還能打的時候,就直接重新耕犁一遍,這樣一來,一切就都好了。
殺殺殺,殺他個海晏河清!
應天巡撫宋陽山上奏,說要興修水利,三吳財用所出,水利最急,自嘉靖初撫臣李充嗣修治之後,未嘗大修溝港,日淤圩埂儘廢,旱澇無備乃南衙根本之憂。
也不用朝廷出錢,去年朝廷稽稅給南衙留的七十多萬兩銀子足夠用了。
這本奏疏是四月初上奏,戶部部議後呈送內閣,朱翊鈞朱批後,大明言官在議論此事的同時,宋陽山上報朝廷已經開工了,期許明年完工。
遠在遼東墾荒的遼東巡按侯於趙上奏說:請差禦史一員,理三吳水利,臣以為不若設按察司僉事一員,駐劄蘇鬆、帶禦浙省,職掌一應開浚修築事宜,而總其權於巡撫,便宜行事。
戶部高度讚同侯於趙的想法,但最終沒能做到,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興修水利涉及的利益方方麵麵太多了,朝廷派遣禦史為主導都是阻力重重,按察司僉事位卑權輕,在當下的環境中,根本做不到。
“填兩榜之事,禮部安排的怎麼樣了?”朱翊鈞詢問著自己政令有沒有達成。
馬自強一臉無奈的說道:“倡導不跪,則是以海總憲和孫應鼇孫侍郎為首,已經把名字簽上了,不跪者例葛總憲、範應期、王家屏、張楚城等一眾已經錄名完畢,其餘拒不簽字。”
楚黨黨魁張居正、晉黨黨魁葛守禮、浙黨黨魁譚綸,三位黨魁聯名簽署遵祖宗成法,不私下行跪禮倡議書,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想跪。
“朕就再給一日,不肯在不跪榜簽字畫押者,日後統統膝行上殿!”朱翊鈞眼睛一眯開口說道,還想模糊立場?不簽字,沉默的反對?
不讓跪著當官是在害他們嗎!這都不肯。
還真的是害賤儒,以前賤儒隻要到各大黨魁那裡磕頭,就能升官,現在不能磕頭了,隻能辦事才能升官,可是辦事真的是太難為人了。
朱翊鈞根本不慣著他們,想跪著是吧,那就膝行上殿吧!
侯於趙本身就是這樣的人,踐履之實的人,他想要和大多數人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要學會隨大流,就要學會帶著麵具活著,但是侯於趙總是不經意間,露出他踐履之實的狐狸尾巴來。
他在遼東彰武到平虜堡搞墾田,啃的喀爾喀萬戶速把亥滿頭大汗,李成梁和張學顏對侯於趙的屯田做出了高度的肯定,因為遼東屯田已經部分可以供給軍士,部分緩解了遼東糧荒的窘迫局麵。
土蠻汗帳下萬戶速把亥,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他三番五次的想要奪回彰武,三娘子罵的太難聽了,速把亥一直在致力於奪回彰武這個遼東管鑰之地,開始還能逼近,現在越發的困難了起來,因為遼東軍現在開始吃飽飯了。
侯於趙從戚繼光那裡偷師到了營堡的營建法,四處搞土營堡,土牆工期短,速度快,防禦能力雖然弱但是能守住糧倉;侯於趙又從寶岐司偷師墾荒法,墾荒先種番薯豆子,能維持生計再養田,屯耕的進展速度極快;侯於趙又請教於潘季馴,設計了一種水壩,春天屯水,秋日放水,效果極好。
朱翊鈞也是從侯於趙的奏疏裡,知道那旮旯,是冬春水位最高,到了夏秋水位反而降低。
張居正摸出了一本奏疏,滿是感慨的說道:“陛下,禮科右給事中石應嶽,彈劾侯於趙,彈劾的內容有:侵占民田、貪墨钜萬、夜宿娼家、苛責小民和擅殺良善。”
海瑞聽聞,連連搖頭說道:“這罪名,很是眼熟啊。”
“海總憲覺得眼熟?”馮保笑著問道。
“可不是嘛,當初我在南衙查徐階家產,第一次彈劾我的罪名和這五個罪名一模一樣,第二次彈劾才是魚肉縉紳。”海瑞笑著說道:“言官們很擅長這樣,隻要斷章取義一下,就很容易得到這樣的罪名了。”
“潑臟水是鬥不倒骨鯁正氣之臣的,因為立身正則影正,行事正則心正。”
海瑞對這種事太熟悉了,高拱在朝,這種稀爛的罪名沒少往他身上潑,潑臟水鬥不到海瑞,那是海瑞有名望在身,但凡是彈劾,都要查實,樁樁件件,稍微查一查,就發現全都是子虛烏有。
第二次彈劾海瑞魚肉縉紳,海瑞真的這麼乾了,所以他被迫升官,最後致仕回鄉閒住。
海瑞鑒定過侯於趙,是個戴著麵具和鐐銬跳舞的骨鯁正臣,侯於趙可沒罵皇帝還罵贏了的聲望,侯於趙也沒有座主,更不可能被黨魁搭救,可是侯於趙簡在帝心,聖眷正隆。
朱翊鈞拿起另外一本奏疏說道:“先生,都察院部議說:侯於趙並未侵占民田,所墾荒之田,並無田契;也未曾貪墨钜萬,就是收了點小民的瓜果蔬菜;也無夜宿娼家,是去遼東辦事,去酒樓尋寧遠伯;更無苛責小民,鑿冰取魚是營堡內的人一起吃;也無擅殺良善,侯於趙在平虜堡外,彰武之內,為塞外戰區,墾荒行軍法,有奸滑給北虜夜開營堡門戶,故此斬殺。”
“事情皆有,但真相不是那樣,侯於趙留用,這個石應嶽外放做官,先生以為呢?”
海瑞感慨,陛下親自為侯於趙陳情分辯其中原委,這不是簡在帝心,聖眷在隆是什麼呢?
彈劾之後,都察院就開始對侯於趙五個罪名進行了十分徹底的審查,事情確實有這個事情,但真相並非如此。
“臣遵旨。”張居正沒有猶豫,選擇了遵旨。
石應嶽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質疑京營火器數量,第二次是反對宗室郡王以下自謀生路。
再一再二沒再三,石應嶽這次出京任事,就是跟外官卷去了,能不能出頭,就看他自己的了,而張居正給出的地方是陝西行都司的嘉峪關。
張居正又彙報了一下大明會典的編修進度,已經編修了五十五卷,朱翊鈞發現,大部分都是依據嘉靖年間的祖宗成法,而不是孝宗。
和以往編修大明會典不同,現在是編修一卷,則公布一卷,而不是修完了,再公布,把一些緊要的規矩,先確立好,這五十五卷,都是大明方方麵麵的規矩。
張居正的新政,不是平地起高樓,而是站在當年嘉靖新政的基礎上,不斷的推行。
清丈,是老道士在八年九年清理勳戚田產開始的,考成法是嘉靖八年八月的京察大計考效的延續,整飭學政乾脆就是完全照辦舊章。
嘉靖年間修大明會典,但最後未能刊行,而張居正也修會典,歲用銀不過兩萬一千銀。
給副總裁纂修等官及各員役供事者,酒、飯、筆墨、木炭等項,舊開支其桌凳、研爐、大小象牙書圈等物,甚至連桌椅板凳研爐象牙書圈等物,都是嘉靖年間修大明會典的舊物。
張居正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說道:“萬曆三年,兩京十三省,考成未儘者,各地巡撫、巡按54員,各道布政使、按察使及屬官共計148人,各府知府、推官及屬官吏,共計323人,鳳陽巡撫王宗沐、巡按張更化、廣東巡按張守約、浙江巡按肖廩等考成下上,皆罷。”
“今歲以來,稽查章奏列撫按63人未完134事,禦史、給事中48人未完214事,按章,共計43人因未完事超過11件革罷,5人下下等,械送入京,徐行提問。萬曆三年四年革罷知府以上官員,山東和河南,以19人和12人位居十三省之首貳。”
“去歲申舊章整飭學政,大司寇領命封禁六十四書院,以考成法考成各地提學官,縣學、府學、太學學政主官共計148人被裁革,12人被押解入京,徐行提問。”
張居正用一連串冰冷的數字彙報了考成法的冷血無情,一年半的時間,山東和河南僅僅知府以上就被拿掉了19人和12人,等同於山東和河南完成了一波大換血。
而各地的知府、知縣,不能任事輕者罰俸革罷,重則押解入京謝罪。
北鎮撫司衙門的天牢都快住滿了,若是繼續考成下去,怕是要借刑部衙門的牢房了。
“立限考成,一目了然,雖萬裡外,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朱翊鈞朱批了張居正這份述職報告,頗有感觸的說道。
考成法的威力已經逐漸顯露了出來,過往的京察和大計也是天下百官的審查製度,但是都是為了考核而考核,考核結果運用不到位,考核結果再客觀真實,也是擺設。
張居正革罷的官員裡,也有楚黨,因為糊名草榜,底冊填名的緣故,張居正也沒有暗箱操作的空間。
“宋儀望、王崇古、汪道昆、謝鵬舉、潘季馴、龐尚鵬、淩雲翼等官,考成皆榜上有名。”朱翊鈞看著考成法的結果,發現宋陽山是榜首,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麵,彆人還在清丈,宋陽山已經開始興修水利、墾荒和還田了。
宋陽山再這麼下去,豈不是要被口誅筆伐,成為國之奸佞,聚斂利臣?
王崇古屈居第二,之所以當第二,是王崇古從來不主動請纓,從來不肯衝鋒陷陣,朝廷要他乾什麼,他就乾什麼,但是指望他發揮主觀能動性,自己做點什麼,那想都不要想。
“鬆江巡撫汪道昆為鬆江孫氏孫克毅、孫克弘請功,孫氏捐了15萬兩白銀,用於鬆江府縣學籌辦,再捐十萬兩銀,籌建海事學堂學舍。”張居正摸出了一本奏疏,麵色古怪的說道。
鬆江孫氏,權豪縉紳裡麵的一股泥石流,捐獻的理由是賺的太多了,不捐點,心神不寧,朝廷也彆想著抄家了,主動獻出來了,捐一點家財支持朝廷政令的同時,也給自己積點陰德。
孫氏的買賣其實不光彩,尤其是畫舫,窮奢極侈,上一次朝廷押解漕糧,孫氏一共五艘畫舫,開辟了自鬆江府到天津衛的畫舫航線,皇帝去天津衛看五桅過洋船的時候,那五條畫舫停在港口,格外的紮眼。
“怎麼慶賞?”朱翊鈞對這件事也是一頭霧水。
張居正俯首說道:“汪道昆請禦筆提匾:詩書人家,簪纓門第。”
朱翊鈞笑著說道:“二十五萬兩換朕八個字,這可不是他們家的護身符,若是做了什麼需要朝廷威罰的勾當,朕也絕不會輕饒。”
相對的,如果孫克毅不做朝廷不允許的勾當,那就一直是詩書人家,簪纓門第。
賤儒這兩個字是儒家至聖先師荀子給分類提出的,出自《荀子·非十二子,若是有質疑的可以找儒聖荀子論道。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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