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茂一共收到了三份便宜行事的聖旨,第一封是他在隆慶五年,到廣州平倭蕩寇時,隆慶皇帝的聖旨,第二份是萬曆元年,陛下為了表示對殷正茂的支持,當時林阿鳳投降、勢要豪右反對殷正茂拆門搬床的惡性,第三份就是現在了。
總體來說,自從隆慶五年之後,殷正茂始終處於皇權特許的便宜行事的狀態,就是擁有自主決策的權力,事後,再報備朝廷。
可是,殷正茂不能殺鷹揚伯張元勳,那是朝廷的武勳,當殷正茂和張元勳真的兵戎相見,殷正茂可以把張元勳抓了,押送京師。
武勳是超品,能審判武勳的隻有皇帝。
“便宜行事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哩,這沒個主意想聽聽陛下的意見吧,陛下讓咱們便宜行事。”殷正茂看完了聖旨,略顯無奈,陛下給了他最大的支持,但是他不太敢行使這個權力。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打不下來,報備朝廷吧,反正從呂宋到京師,也不過十五日海路罷了,實在不行,我就再跑一趟。”鄧子龍思索了片刻,如此說道。
張元勳立刻點頭說道:“報備朝廷!這麼大的事兒,一個總督、一個總兵、一個指揮,怎麼能決定的了?”
“好。”殷正茂認可了鄧子龍的提議,他坐直了身子說道:“我的想法是打,無論多難,都得拿下,否則這些紅毛番就可以隨意進出萬裡海塘,從任何一個地方,襲擾我大明在萬裡海塘的商舶、種植園、港口、村寨,以及直接威脅到我大明漫長的海岸線。”
“再難,也要拿下來,拿下來,也要守得住,可不能像當初放棄舊港宣慰司那樣,直接放棄了。”
大明在馬六甲海峽的統治,從永樂三年開始,一直持續到正統五年結束,馬六甲海峽的控製權,自此之後徹底衰弱,正統九年,明英宗下旨營造福船,要再下西洋,當年,福船被民亂燒毀。
在殷正茂看來,馬六甲海峽,就是大明在海上的嘉峪關,嘉峪關是陸上第一雄關,那馬六甲海峽就是海上的第一雄關,馬六甲海峽在大明的手裡,大明才能安睡,否則窮凶極惡的紅毛番們,一定會賊心不死,隨時襲擾大明。
想要讓萬裡海塘變成大明的後花園,馬六甲海峽必須在大明的手裡。
再難,還能難得過當初修個皇陵還要欠十一萬,大明朝廷度支隻能做三個月的時候?
“我覺得奏明朝廷,我們收到的旨意,隻會是打,陛下的確愛兵如子,不想要軍兵冒險,給軍兵軍餉,但該慈不掌兵的時候,陛下也絕對不會猶豫。”鄧子龍十分確信的說道。
殷正茂見皇帝的時候,皇帝才十二歲,那時候陛下還小,大明諸事,其實都擔在張居正的身上,殷正茂從陛下身上看到的隻是一個躲在張居正羽翼之下的陛下,而鄧子龍麵聖的時候,感覺完全不同,陛下已經長大,陛下給鄧子龍的感覺,就是一把出鞘的劍,該出鞘的時候,絕對是鋒芒畢露。
殷正茂信鄧子龍的話,但他從邸報上看,大明現在又有一股子興文匽武、馬放南山那個味兒,畢竟對北虜的整體戰略是和解,他思索了半天說道:“我們得做好兩手準備。”
“至於怎麼打,我有個想法,我們要雇傭大量當地的野人,稍加訓練投入戰場,攻堅時,為了最大限度的減少傷亡,我們就用這些野人進行。”
“總結而言,就是在最後一個野人死絕之前,我們絕不停止進攻。”
殷正茂是個進士,他是個讀書人,作為讀書人,他的一些想法,和武將們又有些不同,大明不太能接受海上力量的巨大損耗,因為大明在海洋的力量仍然薄弱,遠不如永樂年間,而現在盤踞在馬六甲上的敵人,不是海寇陳祖義,而是訓練有素的紅毛番。
敵人很強大的同時,大明現在的海上力量仍然很弱,巨大的傷亡,是大明朝廷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那麼怎麼打才能最大限度的減少損失?
用雇傭來的仆從軍,死絕最後一個猴子之前,大明絕不停止進攻,就是殷正茂的規劃。
這個規劃,可謂是殘忍至極,毫無道德可言,可殷正茂是讀書人,這就讓事情變得合理了起來。
“國姓爺這是嫌自己挨罵挨的不夠嗎?嘖嘖,到時候,春秋論斷,怕是要給國姓爺一個屠夫的外號了。”鄧子龍認真的品味了殷正茂的話,嘴角抽動了下,這個舉動,必然招致罵名,而且是千秋罵名。
殷正茂麵色十分古怪的說道:“在兩廣拆門搬床的時候,我這罵名已經堆積如山了,還怕這點?說起來,還得謝謝淩雲翼啊,他在兩廣大開殺戒,兩廣遮奢戶反而對我讚譽有加。”
“哈哈哈!”張元勳和鄧子龍立刻哈哈大笑了起來,呂宋總督府充斥著歡快的空氣。
殷正茂拆門搬床,但隻要配合認捐,殷正茂不會殺人,可淩雲翼會,而且動不動就殺人,淩雲翼在兩廣當了三年兩廣總督,殷正茂的風評直線上升,直逼大善人之列。
殷正茂寫好了奏疏,張元勳和鄧子龍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印信,這份奏疏交給了馬尼拉海防巡檢司,將由海防巡檢水上飛們送往京師,一共寫了五封,防止奏疏在路上遺失。
此時的馬尼拉已經和紅毛番占領的馬尼拉完全不同。
馬尼拉建立在巴石河入海口,巴石河將馬尼拉分為了南北兩岸,紅毛番占領的時候,巴石河兩岸差彆巨大,隻有南岸繁華,可是現在的站在船上,望向馬尼拉,兩岸差距極小,聯排大房,一望無際看不到頭。
港口的棧橋,從五架變成了二十五個,而且為了防止海水潮汐,從巴石河出海口向兩側延伸出了漫長的大突堤,海浪拍打在突堤的青石上,拍出了陣陣的浪花,浪花灑在青石路上,驚動了奔跑的孩子,引得陣陣笑聲,被海風吹得極遠。
這些孩子戴著竹帽,因為海邊的椰子樹,總是會掉下椰子,砸到行人。
而在港口沿岸的聯排大房之後,則是無數的手工工場,這些工場有六成隸屬於呂宋總督府,三成屬於大明商賈,還有一成,屬於當地百姓,這些工場包括了製糖、榨油、碾米、紡織、印刷、製藥、橡膠、煉銅等等,甚至在北岸距離銅祥鎮不遠處,還有一座正在興建的鋼鐵官廠。
船從巴石河緩緩駛入,順著河道前行五裡不到的地方,就能看到一個學堂,這裡本來是個教堂,馬尼拉被殷正茂攻陷之後,這裡就成為了學堂,朗朗的讀書聲,即便是在船上,都能聽到。
順著河道複行數十裡,就會看到一條條的官道驛路,從馬尼拉伸向遠處,這是殷正茂這幾年來修的官道驛路,遍布整個呂宋島,一來是為了防禦紅毛番的反攻、防止海寇的襲擾,總督府可以快速反應,二來,就是方便呂宋島的百貨,可以順利抵達馬尼拉起運大明。
盤踞在棉蘭老島的紅毛番,早就絕了反攻的念頭,反攻?讓誰去誰不去,因為他們的船還沒出港,就已經被漁夫們告知了呂宋總督府,他們還沒有靠近呂宋島,大明水師的船就已經乘風而來。
相比較前任總督弗朗西斯科·桑德,呂宋所有的人,無論是當地的未開化的土著,還是大明的商賈、紅毛番,都更喜歡現在的總督殷正茂,更喜歡大明的統治,因為大明不僅僅隻有掠奪,還有王化,千年不變的呂宋,放眼望去,皆是朝氣蓬勃。
“相比較大明在呂宋人人稱讚,弗朗西斯科是人人痛恨,即便是紅毛番也不例外。”羅莉安帶著一個竹帽,站在海堤上,不顧及旁人的眼光,慵懶的靠在鄧子龍的懷裡,把手伸向了烈日,陽光順著指縫,灑在了她的身上。
“你自己就是紅毛番,哪裡有這樣自稱的?”鄧子龍嗤笑了一聲,大明對紅毛番的官方稱呼是佛郎機人,但羅莉安倒是對紅毛番這個詞並不抵觸。
羅莉安笑容滿麵的說道:“你不是最喜歡我的紅毛嗎?”
“咳咳,在外麵呢!”鄧子龍和羅莉安苟且在一起都已經六年了,鄧子龍還是頂不住羅莉安的口不擇言,什麼話都往外蹦。
“告訴你個好消息。”羅莉安離開了鄧子龍的懷抱,在海風中,轉了一圈,大紅色的裙擺飄蕩,她看著鄧子龍低聲說道:“鄧子龍!伱要做父親了,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也有個好消息。”鄧子龍湊了過去,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他剛回來到呂宋總督府的時候,就有人道喜了。
國姓正茂,呂宋總督府的總督總覺得羅莉安這個泰西女人太過於放蕩,怕自己的下屬兼兄弟被這個漂亮女人給騙了,弄了幾個靠山婦做番都指揮將軍府的傭人,羅莉安有了身孕,這消息總督府更先知道消息。
“陛下答應我娶你了。”鄧子龍早就娶了羅莉安,但是他一直沒有申請朝廷的誥命,有誥命在身,才是命婦。
大明對正四品及以上的文武,都要對正妻進行誥命冊封,之前鄧子龍一直沒申請,禮部根本不可能準,羅莉安是個泰西人,一個泰西人怎麼能做大明的命婦?
這次鄧子龍入京,麵聖的時候,乞到了詔書,羅莉安是他鄧子龍的繼室,他的孩子,不是野種,更不是雜種。
“夫君,你知道大明為什麼這麼強嗎?羅馬都亡了,中國還在。”羅莉安驚訝無比,她瞪著大眼,呆呆的看著鄧子龍,震驚無比,大明朝廷是一個極度保守,就是比保守還要保守的朝廷,羅莉安從來沒想到會有誥命的那一天,這當然是大明皇帝的聖眷,何嘗不是她的夫君堅持呢?
鄧子龍完全可以再娶一個,羅莉安也在床上請過幫手一起對付鄧子龍,按照羅莉安的自我定位,按照大明的說法,她就是以色娛人的妾室,按照泰西的說法,就是見不得光的情婦。
結果鄧子龍現在告訴她,誥命帶回來了,自此以後,羅莉安能自稱一聲夫人了。
當初鄧子龍作為馬前卒,親自到馬尼拉偵查時,招惹到了羅莉安,就負責到了現在。
羅莉安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驚喜,反而問起了一個問題,羅馬都亡了,大明的文明還在延續,作為泰西人,羅馬就是羅莉安認知世界裡,綿延時間最長、影響最廣的文明。
可是羅馬亡了,徹徹底底,中原的道統,中國、大明還在。
“為何?”鄧子龍一點都不知道為什麼羅莉安說起了這個。
羅莉安由衷的說道:“因為,大明兒郎皆丈夫。”
古代,自周以來,都是自稱中國,秦是中國,漢是中國,唐是中國,宋是中國,明也是中國,這個中國是: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周朝是受了天命來統治四方人民的,中是天命;是帝王所都為中,故曰中國,中是帝王;是餘其宅茲中國,自茲乂民,是天下的中央,中國是天下中央。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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