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四百零八章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人就是人,我就是我,人是自然存在的,而不是神的仆人,更不是誰的附庸,這是最基本的人文思想。
《易·序卦》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
《莊子·知北遊》曰:“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
人是爹媽生的,是自然存在,不是神賦予了使命,讓人到人間來受苦。
大明和北虜口中的老天爺和長生天,都是無形的、存在於萬事萬物、時間和空間的規則,這就是自然,而自然的偉力,大於個人,人通過努力、探索,求得和自然的生存之道,就是順天而為,故此才有管子提出的法天、法地、法四時,以及荀子·富國中所言: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
先秦的諸子百家,一方麵提倡自然的偉力不可抗衡,一方麵又在追求‘製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論》、人強勝天、人定勝天《周書》’的精神,這看起來的確是相悖的觀念,但熟讀矛盾說的朱翊鈞能夠清楚的理解,矛盾普遍存在這一基本事實。
朱翊鈞開海,打造糧食進口產業鏈,也是基於人定勝天的思想,老天爺不讓大明百姓好好活,朱翊鈞偏不。
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朱翊鈞是天子,是天道、老天爺、長生天、自然這類偉力的代言人,但他非常清楚,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他總是相對平等的尊重大明每一個人的命運,想要逆天而行需要萬夫一心。
騎營,一個搏命的地方,為數不多的精銳騎卒,一定會出現在帝國最需要的地方,危險,就像是在攻城時先登軍,在激烈的軍事衝突中,一定會有人走向死亡,騎營的死亡率必然大於步營。
正因為危險,在騎營遴選之時,朱翊鈞充分遵循自願原則。
沒有出乎朱翊鈞的預料,報名騎營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負責騎營的副總兵李如鬆、楊文等人,都選不過來。
武英樓內,戚繼光、李如鬆走在前麵,他們要為陛下具體介紹騎營的配置。
“這應該是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戚繼光站在三副盔甲麵前,頗有些感慨的說道:“三個騎營,額員一萬零五百人,一共擁有三萬五千支燧發火銃,五萬六千支燧發手銃,偏廂戰車五百二十四輛,九斤火炮二十七門,子母炮一千二百門。”
戚繼光不得不感慨,全火器騎兵完全是陛下的設想,在設想之初,所有人都認為過於大膽,連戚繼光都比較反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戚繼光才清楚,陛下的設想,絕不是鏡花水月,一步步的走向了現實。
這三個騎營的誕生,完全是基於陛下的鈔能力實現的,陛下為了這一萬人,在個人上以天下至尊和沙阿買買提交好,在外交上和北元餘孽的蒙兀兒國建交,在朝堂上,拒絕了言官們的諫言,一意孤行的振武,在財政上,兩年時間裡,三個騎營,花了朱翊鈞整整三百二十餘萬銀。
大明京營十萬兵,一年不過二百萬銀,而一萬軍的騎營,一年出去了三百萬銀,等於六個先帝陵寢的花費,所有的支出,為了簡化流程都是走的內帑,而後內帑和國帑再進行扯皮。
燧發火銃,一支十七銀,來自遼東本溪的人參鐵以及瓊州的黃花梨木,遼東的人參鐵產量極少,幾乎所有的產量都送到了兵仗局,陛下尚節儉,連皇宮都不用黃花梨木打造柱子和家具,全都用到了槍托之上,燧發結構中,最重要的簧鋼,出自西山煤局,保養槍械的槍油來自於琉球和呂宋。
“燧發長短銃,內有陰陽螺旋線,長銃三錢火藥,六十步破甲,短銃二錢三分火藥,三十步破甲,皆為紙殼火藥定裝。”戚繼光拿起了一杆火銃遞給了陛下,陛下每日都來京營,對於騎銃再熟悉不過了。
紙殼火藥定裝,說起來簡單,似乎隻要將紙包裹定量的火藥就足夠了,但這是基於精密製造,對槍膛的口徑、鉛子的大小的精準有著極高的要求,既不能炸膛,也不能威力不足,這其中的技術難度,從平夷銃有了定裝這個想法後,大明工匠們用了整整七年的時間才初步完善了工藝。
偏廂戰車、九斤火炮、子母炮、開花彈、木製延時引信,這些都是老麵孔了,偏廂戰車是馬拉車,九斤火炮的裝配,李如鬆和戚繼光也曾經激烈的爭執過,李如鬆覺得以機動力見長的騎兵,帶著這種三千斤的重炮,實在是有些舍本求末,而戚繼光則認為,必要的重火力,可以有效突防,有利於戰術實現。
最終,戚繼光贏了,這不是李如鬆的認識有問題,而是戚繼光的打法,讓李如鬆有些懵。
三千斤重的重炮,最重要的作用是數以千裡的突襲,急行軍的千裡突襲、重點目標的攻堅,都需要用到重型火器,越是距離遠的突襲,重火器就越有必要,因為需要就食於敵。
敵人的糧草輜重,存於城池之中,就連俺答汗也在歸化建了兩座城池。
“鐵渾甲,跟常人所想的笨重完全不同,相比較其他甲胄,鐵渾甲不到三十斤的重量,滿足防禦需求的同時,重量更低。”戚繼光指著架子上的鐵渾甲敲了敲。
鐵渾甲,或者說板甲,其實非常靈活,朱翊鈞和朱翊鏐使用的鐵渾甲,渾然一體的鐵甲,甚至有籠手,唱跳蹴鞠,都不是問題。
但大規模列裝的時候,必然麵臨的問題出現了,鐵渾甲高昂的成本,鋼的數量不足以列裝萬餘人,而且標準鐵渾甲的重量超過了三十五斤,這是一個極大的負擔,對於長途奔襲作戰的騎兵而言,過重的甲胄質量,意味著更大的消耗。
朱翊鈞和朱翊鏐能用特製的鐵渾甲,是他們的馬匹是特挑的戰馬,可大規模列裝時候,隻能選擇減配。
四分之三的盔甲,頭盔、護頸、胸甲是完整的,甲胄覆蓋整個上身以及腿的前半部分,直至膝蓋,這種設計最大限度的保證了騎兵的安全,重量的減輕能減少後勤的壓力、擴大作戰半徑。
比較有趣的是,手套隻有一隻,因為右手需要裝填火藥,無論是棉麻製、皮製還是鋼製,都非常影響火藥的填裝,在經過了軍兵激烈反應之後,隻配一隻,如果是左撇子,也可以換手,非常人性化。
按照朱翊鈞之前的規劃,每一名騎卒要帶一支戰錘,專門用來開罐頭,就是消滅對方的重騎兵,戰錘長三尺,帶掛鉤繩索,錘頭的是尖頭錘,以朱翊鈞的力氣,隻需要一錘錘在兜鍪上,完全足以破防了。
連戰錘的皮套都做好了,但被軍兵們放棄了,軍兵們更喜歡用來掛刀,這是戰場環境決定的。
戰錘沒有使用環境,破甲,銃比錘好用,而且大明的敵人,並沒有那麼多的重甲,他們的甲胄在火器麵前脆的跟紙沒有區彆。
三尺三寸的騎士刀完全足夠用了,如果真的碰上了重甲騎兵,數以萬計的火銃都沒能消滅對手的重騎兵,那帶把錘,還不如撤退,補充一輪火藥,繼續對敵來的可靠。
朱翊鈞一直都承認自己的軍事天賦不高,大明的軍隊戰鬥,是大規模的集群作戰,而不是散兵遊勇,戰錘開罐頭的確好用,但並不適合當下的大明戰場。
在介紹了軍備之後,朱翊鈞帶領眾臣,來到了武英樓外。
在武英樓前的校場上,三個騎營共計一萬人,站在了校場之上,訓練有序、甲胄分明的騎卒,站在一匹匹高頭大馬之前,一隻手拉著馬匹,一隻手抱著頭盔,所有的軍備,都在馬匹上放著。
萬餘人站在校場之上,卻如此的安靜,沉寂而肅殺。
坐在武英樓兩側的是大明的左文右武,大明百官今日一起到了大明北大營見證著騎卒的檢閱。
大明騎營就靜靜的在那裡站著,並沒有什麼更多的動作,但是一些個文臣,坐立不安,腚底下帶著釘子一樣,讓他們焦慮無比,不少人,看著肅殺的騎營,已經汗流浹背了。
五月的天還沒有熱到這種地步。
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就應該阻止陛下習武的!
刺王殺駕後,皇帝連哄帶騙的強迫朱希孝成為皇帝的武道老師,當時,所有人都沒當回事,都覺得年幼的陛下是因為刺殺之後,擔驚受怕,心裡沒著沒落,選擇習武,更多是籠絡緹帥。
當時,沒有人會想到陛下不務正業是玩真的,習武極為辛苦,開筋痛不欲生,沒什麼天賦的情況下,習武有成,需要大毅力,而天生貴人的皇帝,會有這種毅力?
大明有經驗,上一次主少國疑時,每日操閱軍馬的祖宗成法還在,但年幼的明英宗,彆說習武了,就是操閱軍馬都不去了,而且理由充分,孩子還小。
複辟之後,明英宗乾脆把京營都解散了,一直到成化年間,才重新組建。
刺王殺駕的陰雲一直到張四維進了解刳院才算是結束,沒人願意當那個出頭鳥,去反對陛下習武,沒事惹一身的腥,都在等著陛下自己放棄。
陛下沒放棄,振武愈演愈烈,今日終於開花結果。
騎營,大明初年,洪武、永樂年間馳騁塞外的不二利器,洪武年間有馬五十萬匹,到了永樂年間五征漠北,大明有馬七十二萬匹,騎兵一直是大明征戰塞外的致勝之軍,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再也沒有成建製的騎兵了。
三個騎營,一萬人,規模比之國初,可謂是縮水嚴重,但沒有人會質疑這一萬軍的強悍戰力。
朱翊鈞走上了點將台,夏天略帶燥熱的風吹動著旌旗獵獵作響,號角聲和鼓聲,隨著皇帝登台再次變得安靜了起來,已經成年的朱翊鈞,雄姿勃勃,硬朗和柔仁、陽剛和儒雅矛盾的氣質在皇帝身上極為的和諧,還有那令人有些唏噓的、不符合年紀的沉穩。
這份沉穩,本不屬於這個年齡。
肩抗日月,不得不為。
朱翊鈞緩緩的伸出了右手,平靜的說道:“大明軍,威武。”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大明軍威武!”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上報天子,下救黔首!”
軍兵的齊聲呐喊,聲震山河,直衝雲霄,大明軍容耀天威。
朱翊鈞看著騎卒,露出了個笑容,朱希孝、朱希忠兩兄弟老是念叨大明軍容耀天威,今日,他們的期許,終於實現。
王崇古靠在太師椅上,看著這一幕,笑容滿麵,他是個佞臣、偽君子,接下來的一生,他都會一直做個偽君子,做一輩子的偽君子,也能算是君子吧?
大明騎營的火銃和火炮的銃管和炮身,全都由西山煤局出品,大明騎營的組建,是由陛下敕諭,張居正領命,六部通力配合之下完成的,如果論功的話,他王崇古多少是沾了點功勞,又撈到了一份聖眷。
王崇古高興,決定給王謙漲點零花錢,每個月多一千兩。
騎營的操閱是在北土城外,朱翊鈞來到了北土城的城門樓上,觀看了整場操練,馬匹帶起了巨大的揚塵,揚塵還有硝煙彌漫了整個獵場,火器聲陣陣,略微阻擋了一些視線,不過朱翊鈞還是非常非常滿意。
一個個靶子豎起,一個個靶子被擊倒,放飛的飛鳥,無一例外,被大明騎兵全部擊落,馬蹄聲陣陣,如同排山倒海,硝煙滾滾,炮聲如雷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