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賞!騎營每人五銀!今日犒賞三軍。”朱翊鈞大手一揮,七萬多銀就出去了,騎營是五萬兩的賞銀,犒賞三軍一次就需要兩萬多兩銀子。
吝嗇和闊綽,都是朱翊鈞。
朱翊鈞看向了觀禮台上的百官,他的眼神裡帶著一些玩味兒,他倒是希望這些百官能給他一點點的驚喜,大明開海逐漸深入,海貿厚利實在是動人,大明市舶司抽分、大明的禁令讓遮奢戶們沒法肆無忌憚的賺錢,朱翊鈞希望這些遮奢戶的喉舌們能夠跳出來。
殺雞儆猴,需要持續的殺那些敢於冒頭的家夥,才能震懾遮奢戶的野心。
但朱翊鈞越來越發現,京堂的百官,和太液池裡的魚一樣精明,一方麵皇帝該動手的時候,從不手軟,另一方麵,都察院的海瑞、李幼滋反腐抓貪,一拿一個準,這讓京堂的百官更加小心。
海瑞不是酷吏,但他做的事,完完全全就是個酷吏,哪有反腐抓貪,大半夜,把正四品的少詹事、少卿從被窩裡拉出來的?士大夫的臉麵都被海瑞扔在了地上,用力的摩擦還啐了幾口。
但指責海瑞這個道德楷模,道德聖人,又實在無從下口,海瑞狠起來,這把神兵利刃,甚至敢直接對準皇帝,張居正都知道迂回一下。
上次開拓爵賞,海瑞就跑到皇極門,把科道言官給勸走了,自己伏闕,請皇帝收回成命。
朱翊鈞看向了武勳,也是有些怒其不爭,大明的武勳,多少有點懶散,對騎營的組建,有些冷漠,甚至沒有熱切,大明的武勳子嗣們,大多數連講武學堂的考校都無法通過,隻能領一個不視事的閒差,一遍一遍的訴說著祖上的榮光。
在觀禮台下,還站著一群沒有資格落座的五品及五品以下的官員,還有一些番夷使者,入京送羊毛的三娘子也在其中,那表情十分的複雜,擔憂恐懼之中,還帶有一些解脫。
騎營閱視結束,朱翊鈞略微有些不舍的看向了北大營,坐上了車駕。
小黃門已經檢查了很多次的馬拉車廂,而馮保又繞了兩圈,才一甩拂塵,大聲的吆喝著:“擺駕離宮。”
馬拉車廂開始前進,從德勝門入,沿著兵道進入了京城,突然馬拉車廂緩緩的停住,因為沿途檢查軌道的緹騎奏聞前麵出了狀況,大駕玉輅很快被頂了起來,更大的車輪裝在了車軸上,隻用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車駕就已經拐到了另外一條路上,向離宮疾馳而去!
朱翊鈞頗為興奮的詢問情況,他還以為有人在軌道上埋了火藥,等待他的車駕駛過的時候,安排一場聲勢浩大的刺殺。
朱翊鈞可是帶著甲,扣上兜鍪就能作戰。
俞大猷離世之後,朱翊鈞越發小心了起來,他現在已經很少在京營校場之外騎馬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為了防止意外,隻能慎重。
對於火藥炸車駕、而後刺客從街頭巷尾湧出刺殺,這出戲,緹騎做過數次的預演,大明皇帝的大駕玉輅,下麵有一層一指厚的鋼板!
但很可惜,隻是一處鐵軌連接處鬆動了,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才選擇了啟動預案。
“激化矛盾,也是一種調節矛盾的辦法,讓朕失望的是,遮奢戶的膽量和他們的眼光一樣的狹隘,連刺王殺駕都不敢,當什麼遮奢戶!”朱翊鈞回到了離宮,對著馮保略有些不滿的說道。
喜歡看熱鬨的人,甚至希望自己變成熱鬨,可惜希望,落空了。
馮保將整理好的奏疏放在了禦前,笑著說道:“那不是指著陛下發分紅嗎?西土城遮奢戶和晉商們,可是押了大半個身家在燕興樓船舶票證交易行裡,他們比臣等還怕陛下出事。”
張宏為陛下沏好了茶,也是樂嗬嗬的說道:“陛下現在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現在非常反對陛下前往北土城操閱軍馬,坊間還說,陛下若實在喜歡,去看看閱視一下也無妨,不要下校場,去溜達一圈就行了,天子萬金之軀,這刀劍無眼,萬一傷到了怎麼辦?”
“這會兒朕是萬金之軀了?”朱翊鈞嗤笑一聲。
燕興樓的五桅過洋船認籌萬曆八年正月恢複,累月增加,按照當初的規則,萬曆八年起,不再按月分紅,而是改為了整年,已經嘗到了甜頭的遮奢戶們,儼然已經從過去完全對立、抗拒,變為了擁戴。
“一群見錢眼開的家夥!”朱翊鈞拿起了一本奏疏,看完了之後,也是愣了片刻。
奏疏是鬆江巡撫汪道昆寫的,奏疏裡則是民信局的一些變化,民信局,永樂初年,寧波幫的商賈在大明不斷遷戶安置的大背景下,創建的一個類似大明九龍驛站一樣的營利機構。
在汪道昆的奏疏裡,民信局從寄遞信件、物品兩種簡單職能,增加一種經辦彙兌的業務,類似於大明寶鈔局的錢引票證一樣的東西,大明的商賈可以在這些民信局存取銀兩。
孫克弘有一筆銀子要拉到京師,他不需要把現銀直接拉到北衙,而是存到鬆江府民信局,再到京師民信局取出來。
這種生意,有個專業的名詞,叫票號,彙票莊或者彙兌莊。
經辦彙兌業務,在繁華的南衙十四府,早在弘治年間就已經出現,但大規模的發展,擴展到北衙、大同,甚至是遼陽,就是去年的事兒。
汪道昆之所以如此上書,是因為寧波幫的商賈控製民信局,狠狠的坑了孫克弘一把,孫克弘有一筆三萬兩的銀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經辦彙兌的彙票存根,被鬆江民信局給弄丟了,弄丟的原因也很簡單,這些彙票存根是從水路入京的,送彙票存根的民船,翻船了。
孫克弘家大業大,不心疼這三萬兩銀子,他到衙門告狀,就是要個說法!是不是寧波幫的商賈在搞針對!彆家經辦的銀子都無礙,存根丟了,還有本地存根,怎麼單單他拿不出來。
汪道昆上這道奏疏,是希望建立一套隸屬於大明官驛的票號。
大明官驛入不敷出,累年虧損,雖然經過了山人不得冒領官身的清理,大明驛站已經不再是過去嚴重虧損的狀態,但虧就是虧,大明精算風氣之下,這官驛恐怕遲早會被精算,那麼尋找新的贏利點,供養龐大的驛卒,就成了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下章內閣、戶部、兵部,擬個章程,設限七日,弄個草議來看,按汪巡撫的說法,可以先建鬆江、北衙、南衙三個地方,一點一點的擴大規模,小步快跑。”朱翊鈞朱批了汪道昆的奏疏。
票號,是銀行對外業務的雛形。
想要組建大明銀行,大明的鑄幣要滿足大明的需求,也要建立完整的對外業務,隻有寶鈔局和寶源局是遠遠不夠的,朱翊鈞很樂意看到這種探索。
同樣,開海正在孕育新的資產階級,而且孕育、發展速度遠遠超過了朱翊鈞的預料。
“下詔內閣、兵部,詢問催促水師擴軍。”朱翊鈞又拿出了中旨,寫好了詢問的內容,讓馮保去辦。
水師必須要加速擴張了,雖然通過了廷議,但執行下去,需要些時間,朱翊鈞本來打算用三年時間擴軍,現在看來,必須要加快腳步了。
“把潞王給朕叫過來!又跑哪去了?”朱翊鈞批閱了幾本奏疏,才發現朱翊鏐沒在禦書房。
朱翊鏐已經重新開始禦門聽政,按照朱翊鈞的培養計劃,朱翊鏐需要把每天批閱過的奏疏都看一遍,不懂就問,每日晚膳後,朱翊鈞會提問九個關於奏疏的問題,能夠完整奏對,不用到校場跑圈。
禦門聽政,朱翊鏐不情不願,這看奏疏問國事,那更不配合了。
“殿下回潞王府了。”張宏和馮保互相看了一眼,小聲的說道。
“乾什麼去了?”
馮保無奈的說道:“說是波斯美人排了新的舞,讓殿下鑒賞一番,殿下已經去了!”
“波斯美人?”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一拍桌子大聲說道:“把他叫來!今天他隻要錯了一問,明天跟駱思恭對練去!”
朱翊鏐是帶著痛苦麵具來的,今天萬國美人可是準備十幾個舞,不僅僅是波斯美人!被皇兄硬生生的攪和了!
明明今天已經操閱騎卒,真的很累了,他還以為皇兄會把奏疏放到明天,他高高興興去看舞,結果被拉來繼續查問國事。
朱翊鏐聽聞要跟駱思恭這個青年組第二高手對練,立刻就認真了起來,駱思恭一根筋兒,有皇命,那下手從不手軟。
朱翊鏐對答如流,讓皇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明天駱思恭跟你對練。”朱翊鈞非常滿意,選擇了恩賞。
“啊?!”
“不是,哥!不是說答不上來,才跟瘋…駱思恭對練嗎?”朱翊鏐猛地瞪大了眼睛大聲的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金口玉言,絕不可出爾反爾!”
朱翊鈞老神在在的說道:“朕又沒說答上來,就不用了。”
“陛下!”朱翊鏐跳了起來,連連搖頭說道:“先生說了!國失大信,人心啟疑,臣弟陷陛下不義,臣弟罪該萬死。”
朱翊鏐這一句話,以退為進、道德綁架、上綱上線,不得不說,朱翊鏐這讀書人的書沒讀多少,花花腸子倒是都學會了。
“那算了。”朱翊鈞點頭,收回了成命,他是個很講道理的人,讓熊廷弼上就是了。
“哥!敞亮!”朱翊鏐高興了,他完全不知道成年人的人心險惡,駱思恭不好對付,熊廷弼也不好對付。
“哥,我一直有個問題,四書五經,都是先秦時候的東西了,最少最少也一千五百多年了,咱們怎麼還讀這麼早的書呢?賤儒總是說,今不如古,我還小也不聰明,哥你知道為什麼嗎?”朱翊鏐坐在太師椅上,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讀的書,太老了。
朱翊鏐最近也在慢慢讀《荀子》、《管子》,也都是張居正為陛下注解的,但這些書,都太老了,如若不是皇帝足夠的離經叛道,四書五經之外的東西,都讀不到。
“你這個問題,很好。”朱翊鈞合上了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