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皋得到了徐璠的劄記,這份劄記帶回大明後,可以補全海外番國誌,不是什麼重要的內容,但算是一段曆史的記錄和教訓。
“這裡有一份陛下給徐特使的書信。”徐九皋拿出了一份書信,這是陛下的親筆書信。
徐璠拿起了書信,先看了下火漆,原封不動的火漆代表書信沒有被拆開過,他打開了書信,看了一眼花押,確定了是陛下的簽名,確定了信件的真偽,徐璠才開始讀信。
花押是一種防偽標識。
在宋朝之前,有人專門對考中了功名的進士下手,這在中原叫盜官欺爵,查到了就是滿門抄斬。
比如西遊記裡,唐僧的父親陳光蕊就是在赴任的過程中,被艄公劉洪打落江中,唐僧這才被放到了木盆之中,隨波逐流,才開啟了西遊記的主線故事。
西遊記自然是神話故事,但是這種李代桃僵之事,屢有發生。
在北宋仁宗年間,出現了花押館,中了進士的學子,一定會到花押館求一個自己的花押,而後練熟之後,再到吏部用花押換官印,而花押就是標準的防偽標識,這是信息差,綠林好漢們並不清楚花押的存在,隻要一寫公文,就會露餡。
朱翊鈞的花押,不是皇帝的名諱,這是需要完全避諱的內容,所以陛下的花押是朱中興。
朱中興,是帝國意誌,是大明中興的意誌體現。
書信裡,大明皇帝直言不諱的表明了自己就是徐璠的殺父仇人,而且腦袋是皇帝親自動手斬下,具體的經過,大明皇帝沒有隱瞞的意圖,徐璠是個聰明人,說謊沒有任何意義,在天牢裡敢動手殺人犯的,除了皇帝沒有彆人,永樂初年緹帥紀綱殺解縉,也是永樂皇帝的旨意。
書信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沒有更多的交待,也沒有任務,但徐璠非常非常的慶幸,陛下似乎不打算繼續追擊了。
陳大壯是淩雲翼的嫡係,是麵過聖的帝國鷹犬、皇帝爪牙,陳大壯要殺徐璠比殺雞還要簡單些。
陛下這份專門送來的書信,算是告訴徐璠這件事已然了結,不再追擊,這何嘗不是他徐璠的保命符呢?
“江南的士子總是過分的貪婪。”徐璠放下了書信,對著徐九皋說道:“洪武三十年,南北榜大案,江南士子甚至連一個進士名額都不肯給北方。”
“嗯?”徐九皋一愣,隨即釋然,這個南北榜案,太有名了,有名到對此的討論數不勝數,但徐璠對這件事的理解,顯然是一種很新奇的角度。
“嗯,總是在得寸進尺,在隋煬帝死在了揚州之後,哪個皇帝敢讓望族和統治層合流?南北榜案,不就是地方望族意圖突破自己的階級,牢牢占據官選官甚至是世襲官的統治層嗎?”徐璠說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徐璠在泰西隻聽聞過一點點階級論的內容,他按著階級論分析過世家天下。
即東漢末年到隋朝滅亡這段時間世家天下的階級,那段時間,世家通過九品中正製完全把控了官選官階級,而後又通過自己掌控的資源,獲得了世襲官的地位。
彼時朝中的將帥、官員,皆是名門望族出身,而後隋煬帝的急功近利,最終死在了世家的聯合絞殺之下。
徐璠將陛下的書信小心放好,更加確信了自己要獲得葡萄牙王位,否則日後連獲得大明聖旨的資格都沒有了,他繼續說道:“如果站在階級論的角度去看待南北榜案,就會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江南的士子們希望通過南北榜案,把北方士子完全趕走,進而獲得對官選官的控製,再通過興文匽武的大勢,削弱世襲官的權力,進而成為新的世家階級。”
“他們成功過了一半,通過興文匽武的趨勢,削弱了世襲官的權力,但官選官,卻沒有完全掌控,因為發生了內訌,誰都想要。”
徐璠講江南學子的貪心,何嘗不是講自己父親的死因,徐階沒有退路,最後一頭撞死在了皇帝的利刃之下,但子不言父過,徐璠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自己爹該死,他苦口婆心的勸了沒勸動吧。
“徐特使,打算何時前往法蘭西嗎?我從大明購買了一些絲綢,送給了王太後算是賀禮,王太後還沒放棄,她是個很時尚的人,打算再挽救一下亨利三世對女人的疏遠,需要絲綢。”徐璠詢問著徐九皋的行程。
王太後凱瑟琳是個很時尚的女人,她一手締造了巴黎的浪漫,束腰這種行為在巴黎非常流行,一個女子的腰居然隻有一尺甚至更少,老話說得好,金槍不鬥細腰。
亨利三世也曾經喜歡過女人,否則不會有個畸形兒出生,而六十二歲的凱瑟琳準備了七十多個十分漂亮的女子,打算通過時尚的辦法,喚醒亨利三世對女人的喜歡,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繼承王位。
在時尚的同時,王太後凱瑟琳也是一個極其暴力的女人,她曾經發動過一場聖巴托羅繆之夜,在自己女兒的婚禮上,王太後悍然發動了對反對派的一場大清洗,把婚禮真正變成了血色婚禮。
殺戮之夜發生在巴黎,當天死亡就超過了五千餘人,最後這場殺戮之夜從巴黎殺到了鄉下,最少三萬人死於這場清洗。
考慮到巴黎隻有十五萬人,整個法蘭西不過五百萬人,三萬人死於屠刀,這個比例真的很高了。
王太後打算好了,如果時尚的辦法不奏效,那就用暴力的辦法。
亨利三世一旦生下了健康子嗣,無論男女,亨利三世本人就沒什麼用了,這可能也是亨利三世喜歡男人的原因。
“我打算見一見這個西班牙的軍神,而後再前往巴黎和尼德蘭,直布羅陀海峽被西班牙控製,否則從海路可以直達奧斯曼王國。”徐九皋說明了自己的行程,他很想去奧斯曼王國探索一番,但是費利佩不會讓大明特使如願的。
大明要是跟奧斯曼勾結在一起,費利佩連覺都睡不好了。
“大約三天後,他就到了。”徐璠點頭,覺得並無不可。
事實上,聖克魯斯侯爵的戰力,遠遠超出了徐璠的想象,費利佩所有被動局麵,在此人出現後,立刻得到了改變,和無敵艦隊打的你來我往,甚至隱約占據了上風的自由艦隊,被聖克魯斯侯爵一腳給踹死了。
不是大明再次支援的新的主心骨五桅過洋船,恐怕葡萄牙現在已經是費利佩的了。
四天後,聖克魯斯侯爵的船隊出現在了裡斯本的港口上,安東尼奧、公爵夫人、馬爾庫斯、保利諾、徐璠、徐九皋、劉吉、陳大壯等人,在港口迎接了聖克魯斯侯爵。
聖克魯斯侯爵老了,他略微有些佝僂,還有些脫發,隻有兩鬢還有些頭發,眼眶深陷,鼻子下麵有翹起的白色胡須,他拿出了一副眼鏡戴上,打量了下安東尼奧和公爵夫人,而後搖頭說道:“我對國王說,從一開始公爵夫人就是支持安東尼奧做國王,國王不信,現在看來,公爵夫人從來沒有支持過我的國王,繼承葡王王位。”
公爵夫人是繼承人之一,因為沒有支持者直接退出,人老成精的阿爾瓦羅,一眼就看了出來,安東尼奧和公爵夫人怕是早就攪合在一起了。
“這位就是東方大國來的特使,葡萄牙國務大臣徐璠嗎?”阿爾瓦羅打量了一番徐璠,笑著說道:“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了野心,當然,安東尼奧閣下,也可以當我在挑唆你們的關係。”
“索倫是個有本事的人,從國務大臣這裡學到了一些東西,回到了國內後,城裡不再臭到難以進入了,感謝徐璠閣下的悉心教導。”
“其實安東尼奧閣下的態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東方大國的態度,徐璠閣下,大明是不是把手伸的太長了一些!”
阿爾瓦羅不在乎安東尼奧,不用他出手,費利佩三根手指就能玩死這樣的蠢貨,阿爾瓦羅在乎徐璠、徐九皋這些陌生的東方麵孔,他們的到來讓阿爾瓦羅極為忌憚,一下船,就開始對東方人方發難。
簡單的一句話,就把安東尼奧打為了引狼入室的叛徒,大明過分乾涉泰西事務,大明鞭長莫及,還敢把手伸的這麼遠,而阿爾瓦羅親自帶領無敵艦隊,把伸過來的手給剁了!
無奈的是,這隻手又伸了過來。
“如果將軍再年輕二十歲,自由艦隊哪裡有死灰複燃的機會。”徐璠並不在意阿爾瓦羅的發難,因為阿爾瓦羅是來和談的,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彆想得到。
“這位閣下,是最近抵達自由城的大明船長徐九皋嗎?”阿爾瓦羅看向了徐九皋麵色略顯無奈,大明探索船隊抵達了泰西,這對泰西而言,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這代表著完全壟斷在西班牙皇室手裡的航路,已經被大明打開了。
這代表著即便是沒有泰西大帆船,大明的五桅過洋船也能漂洋過海,抵達自由城,讓自由艦隊死灰複燃。
“是的,將軍的威名,即便是在大明也有所耳聞。”徐九皋對阿爾瓦羅沒有小瞧的意思,他有些疑惑的問道:“其實很奇怪,將軍是如何擊敗自由艦隊的?之前無敵艦隊一直在劣勢。”
“老東西還是有老東西的用處,無敵艦隊過於臃腫,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大家都畏懼我從陸上的征伐,所以願意聽我的號令罷了,實力上,無敵艦隊遠強於自由艦隊,龐大的帝國,臃腫和僵化是共病,大明不能例外,西班牙也不能例外。”阿爾瓦羅擺了擺手,實力上完全碾壓,打的戰績卻極為難看,原因就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阿爾瓦羅是士兵之父,陸海雙料戰神,他隻要活著,帶領軍隊作戰,才擰成了一股繩而已。
贏是應該的,但是帝國內部的臃腫和僵化,導致利益不一致的各方,選擇各不相同,最終體現在了戰績之上。
阿爾瓦羅和費利佩二世在夏宮談了什麼?阿爾瓦羅其實鼓噪費利佩二世,發動一場類似於血色婚禮的清洗,將帝國完全掌控在他費利佩二世的手裡,而後徹底吞並葡萄牙。
而阿爾瓦羅將會是第一個被清洗的對象。
費利佩二世並不讚同這種過分激進的做法,作為泰西霸主,費利佩認為,如日中天的日不落帝國,沒必要采用如此激進的手段。
在眾人前往葡王王宮的路上,一個人著急忙慌的跑到了安東尼奧麵前,低聲說道:“西班牙傳來消息,費利佩動手了,在移牧節這天,費利佩清洗了趕來參加移牧節的貴族。”
費利佩不想清洗阿爾瓦羅,動他的代價太大了,軍心會散,無敵的大方陣和無敵艦隊,都會對國王失去信心,但不代表費利佩不會對其他人動手。
“好狠的手段。”徐璠看著抵達裡斯本的阿爾瓦羅,由衷的說道。
這老頭,得虧快老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