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者之不正,就是政,但是法度在這件事上,沒有好的辦法。
王崇古從唐龍的‘均田役之法’中,得到了靈感,靈光乍現,壯丁數為何要跟人頭稅掛鉤呢?
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普查後,把人頭稅直接攤在田畝之中,而後就不再增加田畝的人頭稅了,鼓勵生育的同時,將數目繁多的田賦、勞役全都合並到田賦上,減少苛捐雜稅和巧立名目。
張居正心心念念的一條鞭法也可以得到推行了,想要一條鞭(編)法能夠得到有效執行,將稅目簡化是基礎,如果不把人頭稅攤到田上,恐怕一條鞭法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設計再好的製度,也不能推行。
對此,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評價道:王次輔說得對。
張居正之前跟皇帝討論一條鞭法的時候,就說過:銀、力二差與戶口、鹽鈔合並於地,方可為。
這就是張居正對一條鞭法最猶豫的地方,王崇古通過均田役的方法,將銀子、力差勞役、戶口等等合並在了田畝之上。
“你爹還是適合當奸臣,他這本《請均田役疏》沒有任何的好處,維新庶政的唐龍還沒走出京城就死了。”三娘子看著王謙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唐龍,三娘子是知道的,因為這個人曾經總製三邊軍務,是北虜的勁敵,在唐龍總製三邊時,總兵王效、梁震率兵擊退入侵諸部,甚至還深入到了河套連克數寨,唐龍這個兵部尚書,是嘉靖初年維新庶政的代表人物之一,隨著道爺神隱後,維新失去了最大的支持,唐龍也被革罷為民,車駕還沒走出京師,卒於旅舍。
王崇古乾這個事兒,沒有利,他之前乾的事兒都是有利於自己,有利於晉黨的,能分潤到不少的利潤,這也是晉黨支持王崇古的原因,手指頭縫兒裡露出一點,就夠晉黨晉商們吃的肚兒圓。
比如最近精紡毛呢,晉黨最先知道三娘子帶著羊毛入關了,王崇古但凡是操作一番,晉商又是揮舞著鐮刀吃一頓飽的,甚至不需要王崇古做什麼,他隻需要把消息散下去就足夠了。
王崇古素來如此,一方麵對內嚴肅清黨,出現類似於喬璧星、陽城白氏白執禮這類通番之人,下手絕不留情,一方麵也在團結能團結的人,願意漏點消息下去,讓人願意跟著他。
但,均田役之法,沒有一點好處,甚至對王家這種鐘鳴鼎食之家同樣有傷害。
“唉,太過於富有,也是一種苦惱。”王謙麵色痛苦的說道,他是真的痛苦,他想真的做些什麼事,都因為家裡太有錢,隻能往賠錢去乾,這讓他如何不憂慮呢?
三娘子指向了門口厲聲說道:“門在那兒!”
三娘子現在還欠著陛下十二萬兩銀子沒還,結果王謙在這裡哭富,這誰能受得了?太特麼欠揍了。
“得嘞!走了!”王謙一搖三晃的離開了,他的任務完成,羊毛順利入倉,安頓三娘子在會同館驛住下,他要繼續自己闊少的生活了,去太白樓買花籃撒錢去了!
此時的通和宮禦書房西花廳內,朱翊鈞站在巨大的堪輿圖麵前,在官山議事台貼上了紅色的小標簽,李如鬆、麻貴、王如龍、陳大成等人在集寧海子圍繞著牧場,徹底將俺答汗的萬戶趕出了集寧,而後李如鬆更是一鼓作氣,追擊到了官山議事台。
官山議事台是左右兩翼韃靼人合議的地方,但凡是有大事,都會在這裡合議,自從右翼東遷之後,官山議事台就再沒啟用過了,現在大明占據了這裡,改名了官山烽火台,主要是負責了望敵軍。
戚繼光在步步為營,每攻下一個地方,必然安營紮寨,三角繪測法繪測堪輿圖,並且遍查水文,確定山勢,如果敗了從哪裡逃回大明比較合適。
“很好,戚帥威武。”朱翊鈞兩隻手背在身後,目光炯炯的盯著堪輿圖,他想,東勝衛可以進逼俺答汗的王帳板升了,當然他隻是想了想,並沒有下令的打算。
打仗從來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兒,指揮?指揮哪有躺贏舒適?有大爹在塞外為國柱,朱翊鈞搖旗呐喊以壯聲勢就夠了。
大明對皇帝的要求其實也不高,不搗亂就是最大的恩賜,當下大明並不是國初需要以武定天下的時候了。
“草原人的騎兵,不如中原騎兵厲害。”朱翊鈞對戰報是有了解的,大明的騎兵尤其是成建製的騎兵,傷亡比例能達到一比十的誇張地步,一漢當五胡,在騎營身上是一漢當十胡。
騎營的裝備領先太多了,胡人披甲的都極少,大明騎營每人都披甲,而且每三人就有一副鐵渾甲,其他兩人為布麵甲。
曾省吾開口說道:“馬將軍常說,騎營在精不在多,看來確實如此,胡虜仗著來去如風,大明軍入草原則是前後無援,現在有這一萬騎兵,三個騎營,攻守兼備,胡虜再無逞凶之時。”
組建騎營的時候,朱翊鈞就問過馬芳,組建多少合適啊?馬芳說一萬人就夠用了。
朱翊鈞又問,當初漢武帝組建了十萬騎營才發動了漠北決戰,一萬真的夠用?
馬芳也沒有詳細解釋,隻是說夠用。
事實證明,的確夠用了,大明的步營車營麵對草原騎兵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火器的大量出現,讓大明軍不必過分追求騎兵數量,就可以完成大明的戰略。
馬芳和曾省吾的看法是極為相似的,出身宣大的馬芳認為:草原現在比秦漢是要冷得多,草原能夠承載的人丁在下降,大明海陸並舉是國策,不會更改,但也有輕重緩急,眼下開海才是擴張的重點方向。
馬芳和曾省吾其實沒有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京營現在主征伐,還有一個最大的作用,就是維護皇權。
“戚帥有奏疏回朝,斬了三個晉商,盛魁、盛碌,還有趙德錦,前三日下了場雨,這三個商賈貪得無厭,隨軍行商,大肆哄抬物價,被斬首示眾了。”張居正看著王崇古,說起了前線的事兒。
這都是晉商,隨軍出征。
“殺得好,死不足惜。”王崇古直接開口說道,不給張居正發難的機會,晉黨很大,晉商也很多,出幾個敗類,不足為奇且死不足惜,王崇古再三警告過了,不聽他的勸告,死了活該。
前線是什麼地方?是殺人的地方,是矛盾最激烈的地方,是敵我分明的戰場,在戰場上搞這種把戲,動搖軍心,他們不死誰死?
大明出征,不是數杆大旗加幾個營帳,那是玩鬨,相反,出征是一件非常繁瑣的事,人數過萬,就是個天然的社會,是一座移動的城鎮,一支龐大規模的部隊,會自然而然的催生出社會和市場。
除了隨軍的商賈,還有隨軍的驛卒、隨軍營妓、隨軍民夫等等,這些都屬於後軍輔營。
京營是沒有隨軍營妓的,這是戚繼光的要求,是出於維持軍紀的考慮,主要是大明京營的軍餉高,所以要求也高,京營也不是苦行僧,凱旋回了老家,不把軍餉帶回家,非要浪費在女人的肚皮上不觸犯軍法,但行軍不淫,是戚繼光的要求。
看在每年十八兩銀子全餉的麵子上,條例得到了執行。
朱翊鈞看完了奏疏,隻能說死的活該,大明出塞作戰,尤其是在西線,已經是很久遠的事兒了,所有人都忐忑不安,本身就對勝負有些焦慮,這些商賈為了爭奪和廉價的得到軍兵所獲,借著下雨鼓噪道路堵塞補給艱難,囤貨居奇哄抬物價的同時,還散播流言。
僅僅動搖軍心這一條,就夠戚繼光拔出天子賜刀殺人了,戚繼光在塞外是軍神,但對內極為謹慎,他還仔細調查了一番,結果這三個商賈,是通番,就是勾結俺答汗帳下萬戶,故意製造事端。
“這可是晉人。”張居正麵色嚴肅的說道。
王崇古搖頭說道:“已經不是了,臨行前就告訴他們了:出塞唯以大明獲勝計量,為國計有虧,我自補償,不為國計則為國賊。”
“我的要求不高,他們打仗的時候,不要悖逆就是,這都做不到,該。”
不聽黨魁的話,那就不是他的同黨,不維護大明的利益,就不是大明人,道理很正確,但多數時候,大家還是同鄉、同窗、同黨利益為先,先私後公,是多數情況的選擇,王崇古並不想把晉黨打造成人人忠君體國的道德楷模,王崇古自己都不是,他隻要求打仗的時候,大家不要忘記自己的立場,不要悖逆。
如果京營缺了什麼東西,造成了虧損,他王崇古還會找補。
這要求真的不高。
“如此。”張居正不再追擊,王崇古的確交代過了,王崇古對內清黨的力度很大,這三個晉商的確很難牽連瓜蔓到王崇古身上。
張居正略有些懷念,現在的王崇古不好對付了,當初張居正要收拾王崇古,那真的是三拳兩腳。
王崇古不好對付就不好對付在他是個循吏,真的有用。
“先生,《請均田役疏》先生以為如何?”朱翊鈞給戚繼光的奏疏批複:先斬後奏、便宜行事,唯期許戚帥凱旋。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以為甚善,就由王次輔主持吧。”
“陛下,臣做不到。”王崇古立刻回答道,在這件事裡,承認自己無能不會引人恥笑,均田役這三個字,敢說出來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通常情況下,誰提議誰實踐,但那是通常情況,就這個均田役法,王崇古是真的沒那個本事,分析問題給出辦法,他辦得到,但讓他去實踐,那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
不說彆的,陛下能給他多少支持?張居正新政,陛下那是鼎力支持,言先生之過者斬,王崇古能得到這種支持?
他們晉黨,都把皇帝逼到通和宮住去了,連帶著兩宮太後一起不住在皇宮。
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有條命在,還能喘氣,是晉黨及時掉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