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這個保守派有點怪,他也覺得太貴,不建議立刻修,而是等其他兩條馳道完成後,再動工不遲。
“朕對戶部說,以年息5%向民間借一筆錢,大司徒王國光和少司徒張學顏,那叫一個膽大妄為,跟朕拍桌子說什麼寅吃卯糧、朝廷威嚴何在之類的怪話。”朱翊鈞歎了口氣,王國光哪哪都好,但一旦涉及到錢,就斤斤計較,他就是不肯出利息,朝廷威嚴倒是其次。
國帑內帑向民間借錢,而後用於發展,發展帶來了足夠的稅賦增長,歸還借貸,這會形成發展的周期,不是拆東牆補西牆,寅吃卯糧是沒有任何增長點的挪用,而這種國債促進發展會有稅賦的增加。
王國光其實說的很對,從製度設計上看,借錢、投資、發展後稅賦增加、還錢,怎麼看怎麼合適,但其實一點都不合適,一旦付諸於實踐,實際執行下去,一定會變成一個個貪腐的窩案。
王國光太了解大明的官員了,軍兵的糧餉都敢挪用的大明,這銀子過一遍手就是一手的油。
“先生以為呢?”朱翊鈞詢問張居正的看法。
“臣以為可以借錢修路,但是這個年息5%實在是太高了,3%足矣了,若真的是還不上就當他們認捐了,貪腐的話,其實可以當做是清汰的手段,大明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當官的人,海總憲在朝,抓到一個處置一個就是。”張居正平靜的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王崇古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張居正,這就是心狠手辣張居正,誰挨打誰知道疼,王崇古就被這麼揍過。
殷正茂的拆門搬床和淩雲翼動輒抄家都是跟張居正學的,看看他說的什麼話吧,還不上就當是認捐了,貪腐正好用來清汰。
“一定能還的上。”朱翊鈞對這個十分確信,大明的財政增長速度很快,而且河套也不是沙漠戈壁灘那種貧瘠之地,還是有很大收益的,他看向了王崇古說道:“河套地區暫時還要養羊,不過從放牧改為圈養,草場改為種植牧草,僅僅是羊毛生意就足夠了。”
“寶岐司徐貞明已經前往歸化城了,他打算在歸化城以及河套推廣牧草的種植。”
草原的放牧完全是看老天爺的意思,而大明要建固定的牧場和圈養飼養牲畜,產出會以一種極為可怕的速度增長,這是完全可以預料到的事兒,否則俺答汗也不會建城了,建城後,畜牧業也會從粗放放養,變成了類農耕的固定收獲。
“若是真的需要借錢,晉人這邊,臣說話還是很管用的。”王崇古立刻說道。
毛呢官廠的收益分紅變更為王家每年單獨的一萬兩,但不代表晉黨、晉商無利可圖,事實上,產業鏈源頭到供貨、分銷,都還是晉黨晉商的基本盤,繼續做羊毛生意,算是把這次收獲的一塊蛋糕,交給了晉黨。
那大明向民間借錢,甚至有息,晉黨晉商就到了表現時候。
“先生,剩下的事兒,就交給先生了。”朱翊鈞給晉黨切了一塊羊毛生意的蛋糕,也就這一塊,剩下的人事、農桑、城池、衛軍等等,都跟晉黨無關。
羊毛生意最是利厚,這塊蛋糕可不小,晉人要是太過於貪婪,不僅要財,還要軍、政、文教全都要,此時的北虜已經解決了,朱翊鈞不介意進一步清理晉黨。
“臣遵旨。”張居正等王崇古的反應,發現王崇古沒有反對,選擇了領旨。
“墩台遠侯察聞,最近盤踞在和林的瓦剌人準備西進了,當初瓦剌太師也先死於內訌之後,也先的兩個兒子就已經西進了,現在瓦剌人打算徹底離開了,他們的選擇,朕覺得有些突兀。”朱翊鈞說起了此戰之中的瓦剌人的抉擇。
瓦剌人不僅沒有南下幫助俺答汗,甚至直接繞過了中間環節,直接西進了,這個動作,讓朱翊鈞感到很意外。
“這不奇怪陛下,大明不好惹,西域好欺負。”張居正十分確信的說道。
西域人就是好欺負,這是曆史經驗,也是草原人的路徑依賴,唐玄宗的時候,西域有大國麥葉王朝也叫大食國,也是阿拉伯世界第二次對外擴張,那時候天方教的四大哈裡發威名赫赫,中亞大部分國家被橫掃,甚至打到了大唐的安西都護府。
當時唐玄宗命令突騎施部首領蘇祿鉗製麥葉王朝擴張,在大唐看來,突騎施部就是西突厥汗國之下的一個比較能打的部族,在大唐看來,西突厥尚且不足為慮,更不用說突騎施部了。
這場衝突一共維持了十幾年的時間,當時大食國最大行省呼羅珊行省,幾乎被突騎施人打成了絕地,哈裡發被迫從印度和高加索方向調動部隊。
和突騎施部的戰爭,直接導致不可一世的麥葉王朝的統治被動搖。
當時的麥葉王朝,隻用了六千人就征服了整個印度,七千人從突尼斯直接打到了高盧南部,直到被法蘭西攔住才停下了擴張腳步,麥葉王朝隻用了兩萬五千人就打垮了不可一世的東羅馬。
突騎施部在中原看來,絕對算不上什麼強國,突騎施部首領蘇祿覺得,自己能摁著哈裡發打,憑什麼聽你大唐的號令?他飄了,他造反了,聯合吐蕃攻打大唐的安西四鎮,被唐軍狠狠地教訓了,他輸了。
很快,蘇祿就被手下人給殺死了。
一旦中原的戰爭機器發動起來,對於盤踞在北邊的草原人而言,西進是最好的辦法。
中原不好惹,西域好欺負。
三娘子對手下的隨從說,現在的大明軍太像大明軍了,一切都回來了,大明軍吃下了河套之後,決計不會滿足,永清沙漠,攻伐和林,用進攻代替防守,就成了一種必然,瓦剌人選擇逃跑,實在是意料之中。
瓦剌人又不是腦殘,等著你大明拿他們刷軍功。
“朝裡最近有件事,很鬨心。”朱翊鈞靠在椅背上,麵色焦慮。
王崇古心有不甘,但也隻能開口說道:“最近鬆江府海事學堂準備擴招,從原來每年的二百人,擴招到五百人,朝廷這麼決定,也不是平白無故,但鬨出了些亂子,我也是想了很多辦法,最終還是鬨到了文華殿上。”
“鬨出了什麼亂子?”張居正就離開了朝堂七天,不是七年,大明開海的橋頭堡,海事學堂居然有亂子,實在是讓張居正格外的驚訝,王崇古的手段,張居正是知道的,王崇古都搞不定嗎?
“不是王次輔的地盤,王次輔不太好辦。”朱翊鈞說出了主要難點,不是王崇古不行,是王崇古不方便。
鬆江巡撫是申時行,申時行是張黨同樣是帝黨,最近的遊龍號和飛雲號的進度,讓皇帝非常滿意,申時行的性格比較溫和,他比較喜歡和稀泥。
海事學堂出了亂子,王崇古的手不太能伸得進去,張居正要是沒了,王崇古還能蠻橫乾涉,張居正隻是病了,王崇古就做不了太多。
“仔細說說。”張居正麵露凝重。
大明開海如火如荼,五桅過洋船每年的產能超過了七十條,而三桅夾板艦產能更是下餃子一樣,隨著船隻的增多,對於舟師的需求猛然增大,大明一年隻能培養兩百名舟師,已經無法滿足大明海貿需求,朝廷決定擴招,從兩百增加到五百。
這引起了舟師的極大不滿,舟師數量如此暴漲,勢必影響到了他們的地位和收入,大明舟師普遍一年收入在二十銀到三十銀之間,舟師的不滿很快就引起了所有舟師的共鳴,他們拒絕上船,用沉默來抵抗朝廷的政令。
舟師的工價在以每年超過10%的速度快速上漲,因為這是稀有人才,能夠看懂星圖,能夠算準經緯度,甚至能判斷天氣,引導船隊的舟師,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勞資關係,也是受到供需的影響。
搶飯碗的少,需要多,工價自然高,大明朝廷的擴招令,顯然影響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
申時行打算找這些舟師談談,目前還沒有什麼結果。
“確實非常棘手,出海必然需要舟師,否則必然迷航,哪裡都去不了,動彈不得,而且還不能用強硬手段,否則這些舟師但凡是和海寇亡命合作,就會把商舶引到賊窩裡,但是擴招勢在必行,否則大明造的船,就隻能停在港口泊位上靜靜腐爛。”張居正明白了事情發展的前因後果。
問題的本質是大明海貿的快速發展帶來的問題。
“舟師們的訴求是什麼?”張居正眉頭緊皺的問道。
王崇古吐了口濁氣說道:“停止擴招的政令,維持原樣,每年兩百的舟師已經足夠了,不是每條船都需要舟師,舟師培養不易,算學要精通,還要做天文生,也要看得懂風聽得懂雨。”
張居正立刻問道:“海事學堂吃了鬆江孫氏孫克弘和孫克毅兩兄弟一百萬銀,他們的確是捐獻,這件事,是不是和孫克弘、孫克毅有關?”
走著走著走散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大明海事學堂雖然是官辦,但收了孫氏一百多萬銀的捐獻,也是確有其事。
張居正對勢要豪右常懷有警惕之心,人心是會變的。
王崇古搖頭說道:“提議擴招的還是孫克弘,主要就是為了元緒群島的開發,元緒群島其實很遠,需要舟師牽星過洋,船的數量夠了,但舟師數量已經有缺少的趨勢了,孫克弘得多瘋,才這般提議後暗中生事兒?”
在死亡的邊緣試探,確實非常刺激,但真的會死。
“我明白了。”張居正看向了陛下低聲問道:“陛下以為呢?”
“還是得請矛盾說出來,分析下根本矛盾。”朱翊鈞思考片刻說道:“要找到根本矛盾,根本矛盾不是舟師反對擴招和需求增加之間的矛盾,而是勢要豪右不滿朝廷對海貿諸事的直接乾涉。”
“陛下英明。”張居正頗為懇切的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