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知識本就是昂貴的(2 / 2)

稽稅房進行穿透執法,需要鬆江府衙配合,這件事讓申時行有些撓頭,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因為他不答應,稽稅房就會動用自己本身的執法權,自行執法,到時候更難收場。

稽稅房隸屬於稽稅院,而稽稅院隸屬於南北鎮撫司,隸屬於錦衣衛緹騎。

南北鎮撫司是法司,擁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之外,獨立的偵緝事權。

申時行不能不答應,稽稅房的稽稅千戶自行執法,稽稅房的權力很快就會脫離稽稅的範疇,急速擴大。

萬曆九年六月二十四日,申時行來到了鬆江萬國城,這是一個圍不過十裡的海邊城池,所有番夷都會聚集在這裡,也是市舶司駐地,而申時行來到這裡,主要是為了和泰西特使溝通今年購買五桅過洋船的數量,好確認交貨。

英格蘭的航海家法蘭西斯·德瑞克的環球之旅,需要避開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殖民地和港口,這讓德瑞克的環球航行步步危機,用了將近三年時間才完成。

而大明徐九皋、劉吉等人的環球航行,用時一年零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因為沿途,大明探索船隊,不必規避紅毛番的轄區,可以在成熟的港口補給。

大明商舶可以前往秘魯、巴西,甚至是西班牙的新世界交易之家塞維利亞貿易,而英格蘭的商船隻要出現,都會看作海盜處理。

費利佩二世不得不開放這些權限,因為他需要購買大明的五桅過洋船,來維持自己泰西霸主地位,也需要大明的絲綢,將白銀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宗教和金銀,是西班牙維係自己日不落帝國地位,兩個最重要的紐帶。

大明皇帝真的不是寧予友邦,不予家奴,五桅過洋船的價格極為昂貴,放開了購買權限,也隻會成為極少數人的狂歡。

“見過巡撫。”馬爾庫斯不倫不類的作揖,葡萄牙國王安東尼奧是大明冊封的國王,所以馬爾庫斯見禮用的東方禮節。

“馬爾庫斯船長,又見麵了。”申時行是第六次見到馬爾庫斯了,這位安東尼奧的大副,現在已經成為了新的紅毛番特使。

馬爾庫斯介紹身邊的年輕人說道:“這位是利瑪竇,來自於意大利,教廷的傳教士,這次作為費利佩二世的使者前來大明,希望可以久居。”

“大明不允許景教傳教,他可能無法久居。”申時行看著麵前這個俊朗高鼻梁男子,搖頭說道。

“黎牙實特使也是一名信徒,而且也是一名傳教士,但他留在了大明,不是嗎?”馬爾庫斯笑了笑說道:“我會明確告訴他規矩,如果大明發現他要傳教,就把他扔進海裡沉了,反正他是費利佩二世的人。”

西班牙作為新十字軍的護教者,和教廷關係過分親密了,馬爾庫斯過去是海上的海寇,天生和秩序無緣。

“這次我們打算償還陛下五十萬銀債務,過分沉重的債務實在是讓殿下不安。”馬爾庫斯一直用漢話和申時行交流,車駕緩緩走出了萬國城,馬爾庫斯要安排人進行貿易,購買絲綢、瓷器、茶葉、棉布和毛呢。

這次毛呢也在購買的清單之上,安東尼奧不是個合格的國王,但對生意很是敏銳,英格蘭和西班牙爭奪的就是毛呢生意的利潤,而安東尼奧也要借著東方充足且廉價的貨源,做點正經的買賣。

利瑪竇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他隻是在四處打量,他的眼神裡皆是震驚。

即便是一路上水手們都在用極其誇張的語言,在形容大明的繁華,但利瑪竇還是第一次走出萬國城,親眼見到了這份繁華。

即便是新世界貿易之家的塞維利亞,也隻不過是個十五萬人的城池,大明密州市舶司(今青島)的即墨縣僅僅是縣城,就超過了十五萬人。

無論從體量還是從人口,大明在這個年代,都無愧天朝上國這四個字。

綿延不絕的附郭民舍、車水馬龍的商行馬隊、一眼看不到頭的民坊工場、川流不息的人群、鱗次櫛比的商鋪、乾淨而整潔的街道,都讓隻有二十四歲的利瑪竇目不暇接。

鬆江府府城,丁口已經超過了一百萬,從海邊的漁村成為百萬級大城用了九年的時間。

“這些個清道夫每日不過三文錢,一月不過九百文飛錢,不到半兩銀子,一年到頭也就六兩銀子而已,但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做,整個鬆江府約有六千清道夫,僅僅是清理街道,鬆江府衙每年會給商幫五萬銀,而商幫隻需要支付3.6萬銀給清道夫。”申時行看著街道上的清道夫,頗為感慨的對著馬爾庫斯說道。

錢都讓商幫給賺了去,申時行之所以說到這個,是因為馬爾庫斯用極為誇張的語氣,稱讚了徐璠對葡萄牙都城裡斯本的管理,惡臭已經消失,現在的裡斯本被泰西稱之為鮮花之城,而徐璠的管理模式正在推向整個葡萄牙。

而徐璠也成為了大富豪,因為城市垃圾清理,是個很賺錢的營生。

“我在裡斯本就很好奇,為什麼不自己做呢?我的意思是鬆江府衙門為何不直接聘請清道夫清理呢?這個錢反而被商幫給賺了去,徐璠除了在裡斯本建了街道司,到了其他地方,也是交給商人去做。”馬爾庫斯好奇的問道。

“因為朝廷去做這件事,就不是五萬銀了,貪腐、侵占、冗員和空餉,都會成為窩案。”申時行言簡意賅的說道,朝廷有朝廷的僵化和臃腫,這也是申時行為何允許鬆江自由學派存在的原因。

朝廷的確有些僵化和臃腫的地方,而且容易自病不覺,需要有人來提醒和督促,比如船引製度的複雜,再加上經辦人員的效率低下,確實影響到了船隻出海的流暢;比如市舶司都餉館的中飽私囊,抽分的時候故意刁難索賄;比如申時行發現的造船廠人員臃腫和空餉。

鬆江自由學派的出現,不是毫無理由,毫無根基的。

矛盾,是矛與盾對立且統一的存在,並非單獨存在。

馬爾庫斯今歲仍然要前往京師麵聖,他要去呈遞國書,同時歸還部分欠款,並且獲得大明賣給他五桅過洋船的批文,費利佩二世還在不斷購入五桅過洋船,安東尼奧就必須擴張自由艦隊的規模,這種對抗,受益最大的反而是數萬裡之外賣船的大明。

“這是什麼?”馬爾庫斯來到了造船廠,他本來是要看大明五桅過洋船的存貨,確定今年購入數量,他看到了遊龍號和飛雲號的龍骨。

“在建的快速帆船。”申時行沒打算讓他們參觀,遊龍號和飛雲號是不會對外出售的頂級船隻,讓他們遠遠的看一眼,目的就是彰顯國威,一如永樂十九年,成祖文皇帝邀請各國使者,共同大閱軍馬。

馬爾庫斯呆滯的說道:“這真的是不可思議。”

馬爾庫斯在海上奔波十數年,他太清楚海貿了,這種船的出現,會完全改變海貿的格局,可是,除了一個名字,馬爾庫斯對這種船一無所知。

申時行含笑不語,帶著馬爾庫斯去了五桅過洋船的船塢,馬爾庫斯戀戀不舍的回頭張望著,鬆江巡撫不多介紹,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這種船是不會對外出售的,但馬爾庫斯驚鴻一瞥,已經忘不掉快速帆船的身影了。

三日後,馬爾庫斯啟程前往了天津衛,而隨行的除了利瑪竇之外,還有一個大明人前往京堂,此人名叫陳成毅,乃是呂宋馬尼拉銅祥鎮總辦,這次是入京,陳成毅押解了五千兩黃金。

這五千兩黃金,是陛下的女兒盈嘉公主朱軒嫦給皇帝的賀禮。

八月十七日是父親的壽辰,作為外嫁的女兒,要給父親送一份賀禮,這是孝順。

朱翊鈞尚節儉,從來不過萬壽節,萬壽節就是皇帝生日,取萬壽無疆之意,要休沐三日,而且還要按等級賞賜京堂百官。

按製,先帝龍馭上賓,三年內,皇帝不過萬壽節,萬曆三年禮部上奏萬壽節之事,最終被皇帝以靡費頗重、勞民傷財給取消了。

這也是實情,宮裡為了過這個節日,需要緊鑼密鼓的籌備一月之久,嘉靖、隆慶年間,過一次生日就要十數萬銀,而大明京師九門內外都要張彩燃燈,建立錦坊彩亭,層樓寶榭,火樹銀花,笙歌瓦起,這些都是百姓的勞役。

大明的萬壽節,規模不算大了,北宋時候,各地都要進獻‘生辰綱’,那才是折騰的民怨沸騰的大亂子。

朱翊鈞最終停罷了萬壽節。

那時候內帑和國帑互相討飯,邊方軍兵欠餉,朱翊鈞也實在沒那個心情,到了萬曆六年,國朝財用日盈,禮部再想恢複這個節日,每次都被皇帝以‘照舊例不必勞費’為由給否決。

盈嘉公主朱軒嫦的確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但陛下既然認了這個閨女,那就該表達自己的孝心。

盈嘉公主一次出手就是五千兩黃金,其實也是告訴皇帝,他的女兒在呂宋過得很好,沒受委屈,都能拿出五千兩黃金孝敬父親了。

當然,通常情況下,皇帝都會賞賜回去就是。

銅祥鎮呂宋銅廠總辦陳成毅入京後,這批黃金入了宮,朱翊鈞下旨,令兵仗局打造了金器,而且朱翊鈞罕見的大方了一次,加了五千兩白銀,又打造了一批禮器,讓陳成毅把金器首飾和禮器都帶回去。

五千兩黃金,312.5斤,克的黃金,就隻是一份過生日的賀禮,這是一份厚禮,但朱翊鈞沒要,主要是禮尚往來,加強大明和呂宋之間的聯係。

朱翊鈞聽說過陳成毅的名字,他是第一批抵達呂宋的舉人,廣州電白人,為了九年期滿獲得特賜恩科進士,獲得官身,到了呂宋,陳成毅就領了呂宋銅廠的差事,而銅祥鎮也從無到有,在陳成毅的帶領下逐漸壯大。

朱翊鈞還沒有宣見陳成毅,工部尚書汪道昆反而先去了會同館驛見到了他。

汪道昆是詢問陳成毅的采銅經驗,呂宋銅料一年產量已經達到了一千二百萬斤赤銅,而滇銅隻有六百五十萬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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