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的大人,我等崇明學子不屑與你爭辯,你速速離了這裡,免得臟了我們的地方。”招娣板著一張小臉兒,避步揮手向大門,“請!”她朗聲。
那找茬的青衫男子臉色瞬間漲紫,“你,你……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不跟你小丫頭計較。”
“招娣才七歲,這位爺爺,你難道還考慮過跟她計較?”一旁,郭小寶懦懦開口,一臉驚悚。
周圍,所有關注這邊喧鬨的人,一時都有些失笑。
自開辦崇明學堂以來,姚千枝都是自蓋三屋小樓,前後圈院,做成一模一樣的。學堂第一層都是書館,裡麵有她收羅,令人抄寫下的各類書籍,以供各府學子免費……北方文風並不如南方昌盛,越臨近加庸關越窮,讀書人,尤其是沒考出名堂的——連個秀才都不中的那種,家境一般都比較貧寒,有個免費讀書的地方,一傳十、十傳百的,自然彙聚而來。
如今,崇明學堂的一樓裡足有三,五十的讀書人,或聚或坐的捧著本書,都小心的窺視著這邊,誰讓那青衫男人嗓門響,說的話題還那麼爆。他們這群人,做為學子,做為男人,對以姚千枝為首的這批這麼強悍,這麼高高在上的女人,說看得順眼——那真是假話!
尤其,姚家軍裡那麼多女子,學堂裡大多都是女娃娃,連教書的‘先生’都有婦人,他們這見天兒彙聚小樓,來來回回實在遇著太多次,都大老們的,看著實在是彆扭。
偏偏,心裡彆扭麵上還不敢說,這幫女子武力都強,那麼大的刀拎手裡,一片一個準兒,姚家軍的威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涔豐城外荒坡子裡的人頭景觀還沒爛完了,他們就算在看不過眼——沒用。
白看不過!
不服嗎?憋著。
就是這種微妙的心理,導致姚千枝的召賢令下了數月,收獲都稀少的可憐,數城眾學子們都在觀望,實在拉不下臉來。
年輕學子都這般,更彆說老一輩讀書讀腐了的,就像這青衫男人般,四十多歲一事無成,見這樓中來來往往,未來無可限量的女孩兒們,他不眼紅才怪呢!
喝了點酒埋怨幾聲,結果讓郭小寶和招娣連手懟了,青衫男人臉都紫了,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挺大老爺們跟孩子吵起來確實不長臉——他麵目猙獰著往前走了兩步。
“唉呀呀,說不出理來還要打人怎麼著?”招娣捂著臉驚呼,拽著郭小寶往後退,嘴裡還嚷嚷,“不好了,有人瘋了!打小孩兒,打小孩兒了,救命啊!”
童音裡,女童聲是最尖銳的,她這一喊動靜確實不小,裡裡外外都聽見了,樓內一眾借書士子紛紛掩麵避讓,心裡覺得特彆丟人。
就算想挑釁,好歹找個體麵人,彆讓兩孩子給全勝了呀!
“學堂重地,誰要打人?”招娣拽著郭小寶,兩人剛退到門邊,就撞上個柔軟身體,耳邊清脆女聲響起,招娣趕緊仰頭,“王大人!”甜美帶著酒窩的臉頰映入眼簾,她驚喜的喊。
“你是……留柱他妹妹?這怎麼回事?鬨什麼呢?”王花兒身穿輕甲,倒提著刀,蹙眉問。
她身邊,留柱兒氣喘須須的跟著,小心把妹妹拽到身邊。
原來,是他見事情不對,往前稟告了王花兒。
“王大人,是這麼回事!這男人不講道理,平白無顧的汙辱姚總兵,我們跟他講理,他講不過我們,還想打人……”招娣被哥哥拽著,依然不肯罷休,一雙眼睛恨恨盯著青衫男子,她口中不停,將事情講述一遍。
對逃荒而來招娣來言,姚總兵就是天神,救了她和哥哥性命,給了她們活路,讓她們吃飽穿暖。崇明學堂則是她夢裡都不敢夢到的美景。明亮、乾淨、歡聲笑語……同窗們彬彬有禮,先生們寬容和善……
第一次摸到紙筆的時候,招娣連哭都不敢哭,就怕汙了書本。
那麼薄,那麼白,是比雪還要輕,還要漂亮的東西。
那是她和她哥哥未來立足,活命的根本。
逃過荒,死了爹娘,好幾次差點讓人燉在鍋裡吃肉,招娣太明白這一切是多麼的難得,她感激姚大人,她愛崇明學堂,如果有誰想毀掉這兩樣,她保證,她能跟這人拚命。
事實上,如果這青衫男子不是在小樓裡挑釁,當著這許多人麵前。但凡換個背人地方,招娣都敢拿刀捅了他!
不好在人前這般,會毀了學堂的名聲,讓姚大人蒙羞,心裡狠狠念著哥哥無數次教導過的話,招娣壓下眼底恨意,臉上露出個委屈欲哭的表情。
“大人,他要打我,我好怕!”哭唧唧的,她拉住王花兒的手,指著青衫男子告狀。
“我,我沒有!”青衫男子百口莫辯。他方才被懟的狠,麵色太猙獰,往先衝那兩步太急,確實很像要打人。
他是背向眾人的,樓內並無人看的真切,招娣個小小女童這麼一哭,還哭的那麼慘,眾人自然偏向她。
大老爺們欺負孩子,不管因為什麼,都令人不恥。
“這位兄台著實過份,若覺朝廷不公,姚大人行政不法,便自去衙門靜座辯白,欺負人家孩子算什麼?”
“說甚女子學業有汙斯文,他這樣難道就露臉?”
“空談誤國,酸儒,酸儒!”
“……”
紛紛雜雜,樓內眾學子均都擺手掩鼻,好像生怕旁人,將他們跟青衫男人這般打小孩的人混成一談般。
“這位大叔……咳咳,學子,我是個粗人,是不大懂的你所言的牝雞司不司晨的,我就知道做人得講良心,你腳下站的這片土地,你手裡拿的書本,你用的筆墨,一日三餐的熱茶,均都是我們姚大人所供,你用著我們姚大人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的罵我們姚大人,不合適吧?”王花兒安撫的拍了拍招娣的肩,笑的看青衫男子,挺溫和好說話的模樣。
“我輩讀書人,關心國事乃是正理,你個小女子懂什麼?姚女倒行逆施,不顧聖人言,天下人皆可罵之!”青衫男子瞪眼高聲,撕心裂肺的。
“哦,你輩讀書人——把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解釋的這麼文雅啊!”王花兒合掌讚歎一聲,一臉長見識的表情,懟的青衫男子臉色瞬間慘白,額上青筋爆出,“這位……讀書人是吧,脾氣怎麼這麼不好呢?有意見跟小孩兒撒什麼?關心國事跟我們大人提啊?姚總兵遠在棉南城你見不著……可以尋苦刺大人評理!”
“她就在涔豐城提督衙門裡呢!”王花兒語重心長的建議,“你大概是不知道吧,我們最近正在招賢納士,看你這讀書人如此大才,關心國事的,儘可試試啊,我們認字的都要,條件還好呢。”她高聲,目光環視樓內,就見被她瞧中的讀書人們紛紛側臉躲讓,不由心中深深歎氣。
“這讀書人,去吧,我們提督大人的府祇就在衙門旁邊,有什麼意見那兒提去!”一瞬間失了心氣兒,在懶的搭理青衫男人,王花兒隨意揮揮手。
“你這魯婦,你,你……”青衫男人被她趕狗似的態度激怒,眼睛都瞪圓了,偏偏還懼怕她手中大刀,佯佯不敢上前。
“得了,丘兄,你趕緊走吧,彆在這這兒丟人了。”你打不過這女人的。一旁,就有認識這男人的士子小聲勸。
“我,我……”丘兄僵硬著身體,滿臉的怒不可遏裡,夾雜無可奈何的絕望。
“行了行了,沒事了,都散了吧。”王花兒在沒理他,側頭對樓內看熱鬨的學子們說了一聲,便低頭推著招娣和郭小寶,“彆這鬨騰了,你們趕緊上課去,都遲倒了。”
“啊?啊!”招娣一愣,抬頭看看太陽,大喊一聲,拽著郭小寶‘噔噔噔噔’的往樓梯上爬。
樓內,一眾學士們麵麵相覷,心裡滿不是滋味。想爭氣點兒離開吧,看看手中嶄新書本,最終還是咬牙!轉頭該乾嘛乾嘛了。
抄書、習字、背誦、清談……哪樣都很重要,牝雞司晨,女子讀不讀書什麼的,日後在說吧。
——
崇明學堂裡,一場鬨劇就此作罷,三樓一處雅間中,苦刺坐在窗前,無聲看著眼前這一幕,默默歎了口氣。
“大人,這結果不是挺好的嗎?這些學子什麼事都沒鬨出來,王大人贏了呀?那個讀死書的不都走了?您怎麼還不高興呢?”站在苦刺身側,郭五娘不解的問。
“……花兒贏了?”苦刺端坐窗戶,遙遙瞧著樓內沉默無聲的年輕學子們,半晌,突然苦笑,“五娘,有理不在聲高,花兒趕走了那人又如何?”
“崇明書院,咱們在涔豐城開了多少家?四裡八鄉投進多少銀子?但如今……結果呢?肯投靠咱們的有幾個?這招賢令貼出來數月,咱們又招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