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了燕京, 尋著雲止,姚千枝是婉轉並仔細的打聽過韓太後的平生。
十四歲進宮,轉年生子晉淑妃, 如今小皇帝已十三,她名為太後, 實則年紀還未超過三十歲。
但,如今眼前這位,姚千枝照臉兒上一瞧, 就能清楚的分辨出, 她的年紀, 起碼在三十五歲上下。
不管保養的多好,用了甚樣的法子, 骨齡擺在那兒呢!麵部輪廓和肌肉分部垂度, 在現代精學過骨骼的姚千枝, 仔細是能瞧出來的。
三十五歲上下,南寅提過,他嫂子就是這個歲數。
所以——那海盜頭子說的, 竟然是真的了!
“臣澤州總兵姚千枝叩見萬爺。”緩緩呼吸著平靜心情, 她俯身跪地, 給小皇帝磕了個頭兒, 隨後把目光轉向韓太後, “叩見太後娘娘。”
當初, 為哄南寅歸順, 她是誇過海口的。然而, 就內心而論,她其實並未儘信他所言,半聽半不聽的,單藏在心裡,任誰都沒說過。
太後是假的,非韓家貴女,而是二婚農婦,這消息若是真的,但凡往外一漏風聲,大晉瞬間就得亂,尤其,更可怕的是韓太後是入宮懷孕,次年生子,雖然沒早產,小皇帝足月而生,按理應是先帝子嗣,但流言這玩意兒……好說不好聽,誰跟你按理啊?
且,就算小皇帝根正苗紅,能證明他是先帝子嗣,然而,韓家貴女的孩子和二婚農婦的孩子待遇天差地彆,韓家冒女頂替,欺君妄上,罪名僅次造.反。小皇帝雖然是先帝唯一子嗣,同樣得位不正,彆的不說,宗室就不能容他!
最起碼,韓家肯定完蛋!
韓家一完蛋,小皇帝同樣保不住。
或許,在雲止眼裡,韓載道和韓太後是權奸和妖後,但,不得不說,他們對小皇帝確實是真心實意,做為外戚,他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而所謂的保皇黨們……
自霍言一死,剩下些什麼玩意兒,就是見人見智了。
反正,要真都是那等忠心耿耿,毫無雜念的,雲止不至於艱難到如今這程度。
保皇黨都如此了,更彆說中立派了。
腦海裡瞬間閃過千百個念頭,姚千枝眼睛跟長了小刀似的,萬般不甘心的刀刀刮向韓太後,發現她根本沒為此而年輕哪怕一歲,心裡那個難受啊,就彆提了!
現如今,她一州之地還未曾儘歸手,爭霸的力量不足,所以,大晉最好還是勉強存在著,彆直接亡了,這對她來更好!
亡了好麻煩的!
“起吧~~”上首,絲毫沒感覺到姚千枝的百轉心思,韓太後微微抬手,頗感興趣的瞧著她。
燕京跟北地不同,根本沒出過女官,姚千枝是蠍子粑粑——獨一份兒,韓太後看她新鮮著呢!
“謝太後娘娘~~”姚千枝看了小皇帝一眼,謝恩起身。
一旁,雲止同樣跪地走了遍流程,起身後向站在小皇帝和韓太後身側的男人打招呼,“首輔~~”
首輔?韓載道嗎?自進慈安宮來,注意力就一直聚集在韓太後身上的姚千枝忙側目,轉向韓載道,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眉頭一皺……
他看韓太後那個眼神,仿佛不太對……
南寅所言,他們倆個的關係?
姚千枝的腦子飛速運轉著,嘴裡也沒停頓,恭身給韓首輔請了個安,她從懷中掏出喬氏秘折,遞了上去。
“微臣此番進京,乃是受州牧大人之令,為繼子承爵之事而來……”徐徐點點,她將謙郡王府事俱都交代‘完全’,“……還請萬歲爺,和太後娘娘做主。”
“謙郡王府,澤州啊!那裡好玩嗎?胡人是不是真的那麼凶?”根本沒注意什麼過繼不過繼,小皇帝全程冷漠臉,隻在姚千枝提起澤州戰亂,請速速立定爵位承繼,以安民心時,好奇的開口問,“朕聽表哥說,他上回平亂離開時,澤州都鬨的不像樣子了,現在還那樣嗎?”
“澤州事……”讓姚姑娘慢慢跟你說,萬歲爺,你能突然關心國事實在太好了!雲止眼前一亮,幾乎要淚流滿麵,刹時開口。
隻是,“謔,問什麼打仗啊?粗魯不堪的,沒意思!乖兒,胡人凶的很,你萬金之軀莫要多想,有心思琢磨這個,不如瞧瞧姚總兵?”一旁,韓太後柔柔開口,瞬間就把小皇帝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姚總兵?她怎麼了?”小皇帝好奇望姚千枝,歪頭問母親。
韓太後便笑道:“你看她年紀輕輕的,還長的這麼漂亮,女子身能領一州總兵之職,自然是有經曆有能耐的,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故事,讓她給你說說……”
“故事?好啊!”有新鮮故事聽,小皇帝轉瞬忘了澤州,目光期盼向過來。
隨著他的動作,雲止眸光黯然,而韓載道則不耐煩的皺起眉。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姚千枝抿唇笑笑,“說起故事啊,萬歲爺,臣這裡還真有不少,您知道微臣的來曆嗎?數年前,就是戶部尚書霍言貪汙案出時,微臣家中受了連累獲罪流放,那一路上啊,真真的……還遇上了土匪……”
綜合了現代冒險、懸疑、偵探、言情、催淚……各種各樣的題材,她聲情並茂的給小皇帝編故事,聽的他追問驚呼,兩眼放光,就連韓太後都不由自主的認真傾聽,很明顯被迷住了。
畢竟,上半生做農婦,下半生入深宮,她這輩子都沒離開燕京十裡外,見識什麼的,真心很有限。
小嘴兒不停歇,姚千枝在講故事的同時,解釋了姚家的來曆,反正這事兒藏是藏不住的,與其等旁人當個短柄拿捏揭露,到不如她自掀老底兒,掌握波兒節奏。
“……謔,哀家竟不知邊關還有半胡半晉的孩兒,真真可憐極了,不知那位苦刺姑娘最後如何……”聽姚千枝提起苦刺母女,韓太後眼角都濕潤了。
實在是,似她這般豪貴到極點,還沒有什麼精神食糧的‘富婆’,各種悲情小故事就是她們的最愛。
“苦刺如今正在澤州府一城中做提督,早將親娘接到身邊伺候,母女倆好著呢。”姚千枝就笑著說。
“哎呦,可憐老人家受苦半輩,臨了享享女兒福,到是因果造化。”韓太後長噓口氣,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姚千枝便搭茬兒,“誰說不是呢。”
兩個女人,一個刻意討好,一個閒極無聊,交接上了還說的挺開心,注意到韓太後似乎特彆喜歡鄉間俗事,姚千枝就抓準了往那兒說,引得韓太後眉開眼笑,原本端著的架子都慢慢放下了。
她倆聊的開心,同殿裡,旁人就那這麼愉快了。
——小皇帝對家不長裡不短的事兒沒興趣,重新恢複冷漠臉。
雲止被打擊的夠嗆,還垂著頭兒沒回過神來。
韓載道是越發的不耐煩,臉都皺成一團了,“太後,姚……提督,此間還有正事要談,還是暫緩閒話吧。”他開口,態度到挺恭敬,但這話說的就……
以下對上而言,確實是冒犯的。
姚千枝瞧的真真的,韓太後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怒恨,就是奔著韓載道去的。
眉眼微微彎起,她嘴角勾著——這兩人,有點意思啊!
“謙郡王府承繼之事,關乎王爵,不能等閒視之,需內閣商量,不過,姚提督嬌女之身,還是犯官之後,任代理總兵位不過是權宜之事,如今澤州事既已漸平……”擰眉看姚千枝,韓載道一口一個‘提督’,很明顯,並不想承認她執掌澤州。
對此,姚千枝早有心理準備,抱拳屈膝,她一臉‘熱血沸騰’的模樣,“萬歲,太後娘娘,澤州戰亂久久不平,流民匪亂四起,謙郡王病重昏迷,臣臨危得任總兵,不過是不忍百姓流離,為大晉儘忠,為萬歲儘力,官職不官職的,臣並不強求。”
這一番話落地,雲止激動的滿麵淚光,一臉找到‘同.誌’的表情,到是韓首輔,惡心的一個來一個來的。
這年頭當官做政,誰不知道誰呀?倆成了精的狐狸麵對麵兒,玩哪門子的聊齋,有意思嗎?
姚千枝跟雲止不是一路人——韓載道見她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終歸她是雲止帶來的,不管什麼風格,肯定是得壓一壓。
心裡這般想著,韓載道擰眉耐心等待著,果然,就見姚千枝‘大義凜然’過後,話峰一轉,“澤州流民甚多,臣為安撫民心,不令其生事,便編流民入冊成了兵將,如今已將將十萬有餘,總兵安一州之地,臣還能勉強維持這個局麵,若是不成……”
好好想想,十萬來的流民,瞬間解體,朝廷受不受得了?
她一臉為難,‘疑問’目光投向韓載道。
“哎呀,你女子做將,手下居然有這多人?”一時間沒聽懂姚千枝的意思,韓太後驚呼,“這怎麼養活的?”
“為國為民,在是為難,亦隻能鞠躬儘瘁。”財路什麼的,怎會告訴你?
她這邊含糊著,韓載道的臉就皺成了一團。
姚千枝的意思,韓太後沒聽懂,韓載道是明白的,這位坐擁澤州,手底有人,還不是一萬兩萬,足足十萬大兵,能跟加庸關持平,這是一股何等可怕的力量?俱是眼前這女子從零開始,一步步創立,真不給人家官職,她會甘心嗎?
如今,這人雖然在眼前,看似能隨時擒拿殺死,但,據方才姚千枝所講‘故事’,他已知這位不過帶著幾百侍衛進京,大隊人馬都留在了澤州,他這會兒殺了她,澤州那邊兒,怎麼辦?
會不會亂?甚至,會不會反?
澤州早經過一次戰亂,剛剛平息下來。關外有胡人,南方有黃升,大晉——實在經不起風波了。
甚至,如果真的將眼前女子殺死……澤州方麵會不會一怒之下反了,截斷充州和燕京的通道,令胡人入關……
想到這些,滿腔殺氣的韓載道深深吸了口氣,緩和情緒,讚了一句,“姚大人果然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