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裡含著淚,他睫毛輕顫,哽咽道:“可憐他不過六歲小娃娃,懂個什麼?連全屍都沒落下,讓打了個稀爛。”
“喲,竟有這事,著實是……好端端的孩子,彆落個沒香火,埋哪了?”喬蒙關切的問,眸光一片冷冰。
狐疑的看著皎月公子,他道:“好歹伺候了你一場,彆落個無墳可依。”
“我們這樣的人能埋哪兒,城外亂葬崗子唄,管事舍了副薄棺,我出銀做了場法事,在萬佛寺給點了長明燈。”皎月公子渾然未渾,依然悲泣。
“既如此便罷了,算全了你們一場主仆情意。”喬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幾句,這才轉身離開。
皎月公子站在窗前看著他走遠,抬手抹了淚,喃喃道:“這回兒,就等著吧。”
——
夜半未明,京效亂葬崗。
涼風習習,‘嗄嗄’烏鴉叫聲滲人心肺,‘呼啦啦’翅膀扇動,夜幕下死神羽翼也似,令觀者透著心的涼。
半荒半綠的草皮,幾顆枯瘦乾癟的樹垂著半死不活的枝柳,乾枯的枝條好像女人頭發般,隨著微風輕輕晃動著,欲要纏人。
大地上,無數的小墳包攏起,仿佛接連天際,一望望不到邊……偶爾起伏的溝坎裡,閃爍著一雙雙綠色的眼睛,‘嗚咽’叫聲,那是吃死人屍首吃慣了的野狗們。
“趕緊的,使勁挖。”一處嶄新的墳包處,身穿灰衣的壯漢手拿鐵揪刨著墳,嘴裡還不住的數落同伴,“你沒吃飯?還是把力氣都使在女人襠裡了,瞧你那軟囊樣兒,到是下力氣啊!彆存著。”
“三哥,我,我害怕啊。”被罵的那人身形略瘦,手裡同樣拿著鐵揪,神色有幾分驚慌。
挖墳掘墓,壞人屍身,這是最缺德的勾當,要連累後世子孫的。
“呸,個賣屁股的墳,你怕個鳥兒,主子麵前露臉的差事,你不願意乾,有的是人搶!不乾活就滾,老子不伺候你。”壯漢破口大罵,翻著眼皮,手裡鐵揪不停,黃土飛揚。
被罵那人就縮縮脖子,不敢抱怨,悶頭乾活兒。
亂葬崗的墳能埋多深?兩個壯漢使力氣,不過兩刻鐘的就功夫就挖出來了,一口梨木的薄棺材顯出,壯漢跳下坑來,拿錘子撅起鑲棺釘,雙臂使力,掀開棺蓋。
裡頭,是個穿戴整齊的屍身,衣裳挺新,然而……露出來的地方基本都被打爛了!
滿麵的血肉模糊,許是埋的時間還不長,到沒見長蛆。
“喲,作孽啊,這才多大的年紀,怪可惜的。”挨罵那人瞧棺裡屍體不過三尺有餘,忍不住閉目搖頭。
壯漢橫了他一眼,眉頭緊皺,伸出大手抓過屍身,上下翻找……
“哎呀,哎呀,嘔……”挨罵那人彆過臉,忍不住胸口嘔意。
實在是,埋了那久的屍體,骨肉都酥了,壯漢行動粗魯,四處亂扯,腐屍爛肉掉了一地,屍身隱約露了白骨。
“哇……”鼻端一股怪味兒,挨罵那人彎腰就吐,早上飯都出來了。
“沒用的玩意兒。”壯漢斥罵一聲,將屍身翻轉過來,就見小小童屍後頸處,隱隱約約能瞧見個黃豆大的紅痣,“沒錯了,就是這個。”他鬆下心神,歡喜一聲。
扔下屍身,拍了拍手,扛起鐵揪,壯漢轉身就走。
“三哥,咋走了?”挨罵那人捂著嘴,趕緊喊。
“事辦完了還不走。”壯漢回頭罵他。
挨罵那人猶豫的回頭看屍身,“這,這,不給人家埋回去啊?”周圍野狗都盯著呢,眼睛全是綠的。
“你願意埋就埋,反正老子不費那力氣。”壯漢邁開大步。
“哎,哎!!”挨罵那人看著漆黑夜色,亂墳林立,耳邊烏鴉啞叫,滲的人寒毛倒豎,終歸沒敢獨自留下,狠狠跺了跺腳,“三哥,你等等我。”他高喊,快步追了上去。
兩人飛快消失在夜色裡。
同一片天空下,宣平候府,喬蒙一夜未眠。
閉目聽著手下人回報,他沉吟半刻,“是真的嗎?確認是那孩子的屍身?”
“世子,奴派人把墳都掘了,的確是那叫貓兒的孩子,胎記都認準了。”手下人連忙回報。
喬蒙便皺眉,“我到跟神武將軍府打聽過,近來確實打了外來的個小麼兒,但……這巧的有點奇怪了啊。”
“那世子您的意思,是……”不準備助那姓姚的了?手下人低聲疑問。
喬蒙就垂下眼簾,好半晌沒說話,手裡把玩著一尊小小玉印,他突然笑道:“罷了罷了,此一回雖然不大清明,好歹是個破局的點,若韓太後來曆真有問題,在王爺麵前,我就是頭一等的大功。”
“喬家,實在是蟄伏的太久了,祖父老了,事事隻想太平,但如今這天下,哪有什麼太平可言?”
“我才是宣平候世子,是喬家的繼承人,不是二叔,不是茴弟,祖父早晚會明白這一點,隻要我……”捏著那方玉印,喬蒙眯起眼睛,“不必在等,動手吧。”他吩咐。
“是。”手下人應聲,恭敬退去。
次一日,在靜玉坊裡苦等了三天功夫,清晨,皎月公子被管事喚醒,一輛馬車送進了宮裡。
——
要不怎麼說,專業的就是不同凡響,不枉姚千枝花了那大心思在皎月公子身上,這位進宮不過半月,就已經成了韓太後的‘小心肝’。
不說徹底把緋夜擠下去吧,反正兩人是分庭抗禮,平分秋色了。
甚至,因為緋夜的身份微妙,日常行動間,韓太後多多少少的還偏向皎月公子一點兒,最起碼看起來更信任他。
要知道,緋夜是陪了韓太後好幾年的‘老人’,不說旁的,感情都更深厚。
彆說人了,狗相處久了都是如此。
能擠開緋夜,在韓太後身邊獲一席之地,皎月公子的能耐可想而知。
並不單單隻是靠臉。
當然,就他那張臉,真是但凡女人,沒有個不愛的。
皎月公子的進宮渠道是喬蒙提供了,姚千枝沒伸一個指甲,為此,喬蒙多少還有點不甘願,因此,她就給皎月公子牽線搭橋,把他從宮內教司坊遭人嫉妒的新人,一舉推成了韓太後身邊的‘大紅大紫’。
而這過程,她其實沒乾什麼,就是在某次進宮見駕的時候,在太後跟前兒提了幾句,什麼‘路過某一宮殿,聽見有人唱曲兒,無意探頭一看,仿佛仙人臨世 ’雲雲……她說的天花亂墜,韓太後本身還好這口兒,自然會想見見。
這一見,臉兒一露,就徹底沒姚千枝啥事了。
推了皎月公子,這位還不大記仇,每每總會在韓太後耳邊提她個一句半句的,提的還婉轉,還隱晦,反正人家專業乾這行兒,姚千枝不知他怎麼操作的,韓太後對她的態度是越來越好,越來越溫和,甚至還勸小皇帝在朝堂上提了提她坐實澤州總兵位的事兒——當然沒成功,讓朝臣們撅回來了,然,那偏向的態度,是顯而易見的。
對此,姚千枝還挺滿意。
有一回就有兩回,大晉朝這麼亂,南邊黃升,北方胡人,朝臣現在犟,強硬著不讓女人壓頭上,等兩邊亂起,大軍臨境需要人的時候,不至於還這麼硬吧?
要是大刀臨頭了,他們還堅持‘原則’,悍不畏死,姚千枝就豎起大拇指,叫他們一聲‘好漢’!
事情慢慢推近,一切都仿佛很順利,然而……有的事嘛,得了郎情就難免失了嫂意,因推舉皎月公子在太後跟前,她是徹底得罪了雲止,這位如今看她,跟看禍國妖女一樣!
往一國太後跟前推個那麼漂亮的美貌男人是什麼操作?雲止就是在天真都明白呀!如果不是發現太後身邊早就有人,以及好友全力攔住他,雲止都想找姚千枝拚命啦!
霍錦城:……
兄弟,你冷靜一下,想想我主公四十米的大刀!
雲止:……
默默後退,深思一番,決定找姚千枝‘講理’啦!
講理——絕對是講不通的,按事實說話,姚千枝就不是個講理的人,雲止是氣衝衝的去,羞鼓鼓的回……
理沒講通,還讓姚千枝占了不少口頭便宜,調戲的一個來一個來的。
單方麵對她施行了冷戰,雲止不大理她了,姚千枝到不在意,反正有霍錦城勾著這人跑不了,依然奔波在燕京,這一日,大朝會散去,姚千枝讓個小太監喚著,言:太後要宣見她……
跟著小太監來到慈安宮,一步進門,她一抬頭,便見內殿裡,小皇帝、韓太後、韓首輔,連同雲止齊齊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