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城告破, 叱阿利整軍,如狼似虎的胡人們先是在晉山周圍各處鎮縣遊走,嚇的百姓們或望風而逃,或哀哀等死——攻占了三縣數鄉, 行整幾日,他們氣勢洶洶, 毫不留情。
一路勢如破竹,沿路途中寸草不留,就如雄獅過境般,氣吞山河。
好在叱阿利曾發過宏誓‘不屠城’,此一回,被胡軍占領的鎮縣到少有被屠的,然,傷亡依然不少, 百姓們的房屋被燒, 妻女被淫, 糧食被搶, 甚至全家被抓做豬俘當炮灰營用……胡人們驅趕著他們, 徐徐向晉江城方向而來。
而晉江城, 已然堅壁清野,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這一日, 晉江城衙門, 府台周靖明形如枯槁, 麵如死灰, 眼神直愣愣的,一對兒大黑眼圈兒。臉色慘白,他縮在太師椅裡,時不時左右扭動,如坐針氈一般。
瑟瑟發抖,身子止不住的打顫兒,像等候開斬的死囚似的,仿佛隨時會有大刀臨頭。
‘咣!!’突然,門被人大力踢開,周靖明被嚇的‘噗嗵’一聲從太師椅上直直落地,手腳並用的爬到衙門內大案下頭,緊閉雙眼抱著腦袋發抖,話都不敢說。
踹門進來那位——師爺邵廣林同樣形容狼狽,臉色泛青,他一眼叨中周靖明,都沒顧上調侃幾句,大步上前俯身拽他脖領子,把他從案下拖出來,“公台,大事不好了!!”
“怎,怎麼了?胡人來了!!”周靖明被拎著脖領子,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攤在邵廣林身上,惶惶如喪家犬般喊,“少,少將軍呢?”
少將軍——指的自然是薑維,這位早在半月前就到了晉江城,帶著人馬各處奔波,還接收了庸城派過來的邊軍和百姓,忙的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
畢竟,他心裡做著最壞的打算,萬一晉江城守不住,他們還要跟胡人打巷戰,那就是滿城亂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地形得是爛熟的。
“少將軍他……”邵廣林一怔,神色有些感歎,“明公,你應是知道的,前幾日有人送來消息,說少將軍的生母姨娘,並未隨護衛家眷離開將軍府,而庸城早已被胡人所破,恐怕人已經……”
“這段時間城中事亂,少將軍撐了幾日,今天終於熬不住,在軍營裡撅過去了……”
周靖明大驚失色,“啊??那少將軍身體是否有礙?”
邵廣林慶幸,“特特請了幾個大夫診過,是驚怒交加,太過疲憊導致,這半月餘少將軍實在煎熬,好在底子好才未曾傷了根底,如今已然轉醒了。”
“那就好,沒事就好。”周靖明忍不住連連歎,臉上冷汗長流。不過,被這麼一嚇,他整個人終於有了點兒活泛樣兒,不在死魚一般,深深歎了口氣,勉強鎮定下來,他起身看邵廣林,“你剛才說出了大事?到底怎麼了?”
他話一出口,邵廣林頓時滿麵怒色,“明公,謙郡王跑了!!”
“什麼?”周靖明一怔,沒反應過來,還歪了歪腦袋,隨後,瞬間,“啊!!跑了??百姓們都沒跑,老子也沒跑,他跑了??”他怒極大吼。
“不止謙郡王,連王妃和世子……能跑的基本都跑了,王府就剩下個世子妃,哦,還有一‘堆’妾室庶女,哪房都有……”邵廣林強壓怒火,咬牙說。
“他州牧之身,世代鎮守充州,如今大難,他,他怎麼能逃?朝廷和宗室不會饒了他的。”周靖明急聲。
邵廣林便冷笑,“就是不饒頂多降他爵位罷了,總能保住性命富貴。”而如今,胡人臨境,留在晉江城,那就是隨時準備殉國了。
“上回晉江城被破,跟胡人打巷戰,謙郡王不是沒跑?還一臉大義凜然領頭呢,怎麼這回就繃不住了?”周靖明恨的錘胸頓足。
“上回?嗬嗬,上回城破,胡人不是叱阿利領兵,上回巷戰,薑將軍沒死。”邵廣林沉聲。
周靖明梗住,瞬間沉默。
屋裡的氣氛冷寂下來。
好半晌,周靖明開口,“謙郡王合府逃跑的消息……百姓們知道了嗎?起了什麼亂子沒有?”胡人臨城,一州之牧都棄民跑了,城中生亂太正常了。
“世子夫人還在,消息被她壓下,到能穩得住。”邵廣林應聲。
周靖明狠狠抹了把冷汗,不住聲說:“世子妃高義,世子妃高義。”這要是謙郡王棄民而逃的消息傳出來,城裡百姓在嘩變了,那真就……
想想那場麵,他從心縫兒裡往外浸涼氣。
“這消息,得死死壓住了,千萬彆傳開。”周靖明忍不住連聲叮囑,邵廣林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來尋明公就是為此事,看看是不是尋些個人圍了謙郡王府……”
“圍了?”周靖明疑惑。
邵廣林便道:“起碼將府中下人控製住。”
“派些人看守便是,圍的話,世子妃還在,不太好吧。”周靖明猶豫。
邵廣林,“明公,世子妃是被王府內一眾拋下掩人耳目的,她心中憤慨自不必提,且,終歸婦人身,行事不方便,所以……”還是圍了吧。
“拋下的?!”周靖明梗住,說不出的滋味,“謙郡王還真是什麼都乾得出來……世子就容了?好歹那麼多年夫妻啊!”
“謙郡王府就那麼幾個鎮得住台麵的主子,不拋她拋誰?王妃、世子、又或者是哪位公子?那是謙郡王的親兒子,他會舍得?”邵廣林諷刺。
周靖明,“……世子妃在王府經營多年,就這麼妥協了?”硬抗合府不能,壞事兒還不容易?
偷摸往外傳消息都好啊??
“謙郡王把她兩個兒子都帶走了。”邵廣林麵無表情。
周靖明沉默,好半晌,“……那就圍了吧!”他低聲,見邵廣林看他,又歎氣道:“我親去自找少將軍提,就是我做的決定。”日後朝廷清算‘冒犯上官’罪名時,牽連不上旁人。
“少將軍的探子早便回報,胡人不日就到城外,到時候抵抗不住,城一破,還說甚至牽連不牽連?不是可笑?”邵廣林懂他話中意思,不由搖頭歎道。
周靖明同樣覺得說錯了話,不由訕笑。
兩人對視一眼,靜默片刻,邵廣林突然問他,“明公,我方進門時……你既如此害怕,做何不逃?”
做為晉江府台——最先得著消息的人,周靖明想跑,比謙郡王還要容易。
“自科舉得中,我在充、澤兩州住了二十多年,從七品芝麻官坐到一城府台,多不容易啊。我天生官迷兒,還等著日後高升進燕京呢,萬不能做那逃官……在說了,我膽子還小呢,逃了朝廷日後清算,不得砍我腦袋啊。”
伸手拍了拍肚皮,“廣林,你看看我這肚子,跟有了六月身孕般,腿短氣虛,跑不動啦。”他自嘲的道,複又看向邵廣林,“光說我,你呢?未入官場,沒得我這些顧忌,你怎麼不走?“
“我等明公高升燕京,封候做相的時候,跟著享清福。”邵廣林便調侃。
周靖明聽見,扶掌哈哈大笑,大包大攬,“好好好,沒問題,咱們兄弟誰跟誰!!”伸手拍邵廣林肩膀,兩人相視而笑。
好半晌,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他們才止住聲音,狠狠抹去臉上的淚,兩人剛要說話,外間突然有人闖進來,“府台大人,旺城姚提督到了!!”
“姚提督?”周靖明一怔,隨後大喜,“在哪兒呢?”
“在少將軍處,少將軍派小的來,請您速速過去相見。”來人連忙說。
“對,對,得去見見。”周靖明急腳貓似的往外走,沒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到是邵廣林冷靜些,拉住來人問他,“姚提督帶了多少人過來?”
“足有五萬大軍。”那人語氣振奮。
“好,好啊!!”邵廣林拍掌而歎,眼眶通紅。
晉江城是無駐兵的,而加庸關那邊被打的太急,傷亡慘重。且,數營將領率軍降胡……哪怕有庸城拖延趕派,如今薑通手下,還不到兩萬人。
而胡人,算上加庸關倒戈和近來四處虜劫的晉民,已有將將十五萬餘。
這是將近十倍的差距,完全能讓人徹底絕望。
周靖明和邵廣林都視死如歸了,可想而知是怎樣的絕境!!
然而,此一回姚千蔓帶著五萬大軍從天而降,這簡直就是救贖,是地獄裡的登天梯,哪怕算上這五萬,晉江城依然不過七萬來兵,跟胡軍差彆還是不小,且,胡人領軍者是叱阿利,草原的勇士,用兵如神的頭領,而晉江城方麵——未建過功績的薑通,嬌滴滴的閨閣女……
根本實力肯定不夠,好歹紙麵兒上看起來沒那麼慘了!!
他們是守城軍嘛,人少點很正常,不礙事,不礙事的。
“姚提督來的及時,太及時了。”邵廣林連聲讚,“我本認為,女子難免保守,她不會來,就算來了,怕不會帶太多的人……”畢竟薑企都死了,沒人強令征討,他們這邊兒通知歸通知,人家來不來全看心情,“五萬,不少了,真的不少了。”
“此一回,說不定還真能保住命呢。”他喃喃,臉麵難掩的興奮,激動的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兒,才冷靜下來,追著周靖明去了。
幾人在薑維見麵,少少感恩幾句,連個接風宴都沒辦,姚千蔓自然帶人忙活起來——而後,三日功夫,胡人趕到城下,大軍臨境,攻城器轟轟,巨石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