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城裡, 熬戰數月, 幾番差點破門的守城戰, 終於結束了。
叱阿利被俘, 胡軍被誅殺, 連丟失的城縣都打回來了,此一回,絕對算是絕地反擊了。
姚家軍凱旋而歸, 百姓們奔走相告,一時間, 軍民俱都暫時忘卻了慘烈的戰爭過程,一時間,隻滿心享受那勝利的喜悅。
姚千蔓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傷口疼的她臉色慘白,嘴角卻依然掛著笑,眼睛閃閃發亮,被兩人攙扶著站在城門, 她遙望遠處笙旗地動,馬蹄攪著黃沙,數萬人的軍隊,如同潮水般向她奔來。
“回來了。”立定,姚千蔓仰頭瞧著渾身浴血, 側馬而來的姚千枝, 露出個笑, 聲音溫和柔軟。
“回來了!”垂首, 望著蒼白削瘦,連嘴唇都沒了血色,卻依然挺拔如青鬆般的姚千蔓,姚千枝翻身下馬,兩人四目相望。
隨後,並肩越過城門。
她們身後,看著這一幕,薑維默默無聲的後退了兩步。
就算打了勝仗,戰後問題依然不少,對胡人,姚千枝雖然實行了滅絕製,逃兵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的,且,充州境內被攻占的諸多村鎮,時間來不及,她並未一一收複……算算還有不少事兒,然而,這些,她一概未管,反而開始從各城抽調精兵了。
不曾明言,姚千蔓就明白她的打算,“你去吧,我還能撐撐。”她堅定道。
“嗯。”姚千枝亦未多說,帶著集結而來的五萬精兵——這是整個姚家軍能調動的極限——拽著半死不活的叱阿利,她率軍麾戰,一路往加庸關奔去了。
——
加庸三關,城牆高聳。
雲止站在牆角向外望,眉頭微微蹙著。
“都尉,胡人已經退了,您暫時先歇歇吧。”他身旁,小廝青果手持長弓,身穿軟甲,低聲勸他。
被萬聖長公主一杆子打發來邊關,礙著軍情緊急,雲止沒帶多少伺候人,不過,他身邊的貼身小廝,打小一塊兒長起來的青果、青苔兩個,到是都跟出來了。
這兩位名雖為奴,實則跟他受的一樣教育,能打能抗,還能照顧起居,算是物美價廉,非常實用了。
“警惕些總是好的。”雲止幽幽歎了口氣,伸手按了按眉心。
胡人圖主中原,叱阿利先後調了三十萬大軍攻城,被姚千枝截斷後路,關門打狗誅滅了的,約莫有大半,剩下的,除了還散落在充州各鄉鎮的些許,餘者,儘都被攆走——拒在加庸三關外了。
對此,胡人當然是不甘心的。
這一回大戰是天賜的良機,若敗了,失了二十多萬的精兵,那麼,起碼三、四十年內,胡人都不會在有餘力圖謀中原了。
更彆說,叱阿利還被包夾著呢!
就算是敗,好歹得把他們的天神可汗救出來呀!
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放棄他!
胡人是部族製,按理並不算團結,然而叱阿利是個例外,他是個相當善長聯姻的‘高產’可汗,娶了五個可敦,大帳裡無數內寵,四十多個孩子,兒子們娶妻,女兒們嫁人,草原裡但凡數得著的部落,都有他的關係和血脈……
且,叱阿利竟然還是個很慈祥的父親,二十多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彼此相處的還挺和諧,哪怕有競爭都是良性的……此回老父被包夾,他們居然沒因此開咬,玩命爭可汗位,而是扭成一股繩兒,帶著各自勢力來救老父了!
這讓看慣了皇權爭鬥,燕京風雲的雲止,特彆感慨。
說不出什麼滋味,反正莫名其妙的想哭!
加庸關是天險,從外往裡是真不好打,雲止帶著留守的姚家軍,麵對黑鴉鴉圍攻的餘胡,他的確沒有反擊的能力,然而,守關,在後勤充足的情況下,他還是可以的。
像薑企,不就一守二十年嗎?
戰場,確實是殘酷的,相比悍不畏死,凶殘無比想救‘爹’的胡人王子們,除了解澤州城之圍外,在沒有領過軍的雲止真的有點嫩,不過,好在他並不需兩軍對陣,明刀明槍,隻要仗著地利之勢,守住關險,靜等來援便是了。
“安排人巡查,莫要怠慢。”叮囑兩聲,他站在關險牆頭,返身遙望,“疑?”突的皺起眉頭,他抬手一指,問身邊青果,“你看那旁……是不是有人來了?”
“啊?”青果愣著回望,還沒等緩過神來說話呢,就見關牆邊上暗光微動,竄上來個人影兒,“是……”誰?一句話壓在喉頭,那人影已然立定身旁,抬手,貌似很隨意的拍了拍雲止肩頭,“喲,我來了!”
“呃……”雲止心臟偷停了好幾下,麵容扭曲的‘淡定’著,目光直直投過去,他抽著嘴角喚,“姚,姚總兵……”
“嗯。”姚千枝點頭,一派從容的笑,“這幾天辛苦你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好了。”她說著,露出雪白的牙齒。
“交……給你?”你打算乾什麼?
看著她的表情,雲止莫名感覺想打冷顫。
“我呀,嗬嗬,我想看看草原風光啊。”姚千枝回望他,悠悠的道。
雲止:……
——
說看風光,就看風光,姚千枝對茫茫大草原,充滿了向往之情。
不過可惜的是,草原裡的胡民們不大好客。
尤其是在姚千枝把叱阿利捆吧捆吧掛在牆頭之後,人家越發群情激憤了!
胡人諸王子,以及叱阿利的各色女婿——足有四十多人的小分隊,帶著各自勢力和諸餘胡,組成了足有十五萬的大軍,誓死保衛三關,順便還想往裡打。
“你真能生啊!”遙望三關裡豎起的四十多麵帥旗,端是繽紛五彩,個個不同……姚千枝看著掛在牆頭的叱阿利,無端感慨道:“不愧是天可汗!!”
雲止:能生和天可汗……有什麼關係?
“我看你這張臉,有四十嗎?生這麼多孩子,你教育的不錯嘛,一被擒就都來救你了,你說,如果我拿你性命威脅,讓他們退出加庸關,你那些孩子們會同意嗎?”似乎是開玩笑般,姚千枝輕聲調侃著,然,目光中,到有兩分鄭重。
閉著眼睛,叱阿利死屍般的垂在牆頭,麵色冷然。
自被生擒後,不管姚千枝怎樣審問,他都一言不發,沉默如金。
不過,他硬是他硬,他手底下那些胡將們,到沒他那般骨氣,少少的總有幾人歸降,且,加庸關裡那些個倒戈的反將,如宋副將之流,能倒一次,就能倒第二次!
從沒有哪一刻,晉軍如此了解胡人,單看三關裡牆頭那些花裡胡俏的帥旗,姚千枝都能分辨出,他們分屬哪一部落,哪一王子……
“天可汗,人常說多子多福,但是,有的時候啊,生的多真未必是好事。”垂著臉兒,姚千枝看著叱阿利,突然笑了笑,“你們常說,生子如狼,你亦自號狼王,那你知不知道,當一個狼群裡,突然沒了狼王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得知道,在好的親情,都頂不住實打實的權利呢。”
徐徐低語,姚千枝輕笑。
那細細的聲音傳入叱阿利耳中,竟猶如賭咒一般。
有句古語說的好: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就如姚千枝所言,胡人諸王子和女婿們,初至此處,確實是一心抱著救老爹OR嶽父出險的,然而,久攻城不下,堂堂天可汗,草原的英雄就那麼被掛在牆頭,日日夜夜得見……
末路的王者,狼狽如廝,無有半點往日威嚴,胡軍們每每瞧著,初時自是滿腔憤慨,恨不得生撕了晉人,救下他們的天可汗,然而……慢慢的,日子久了,打眼就能看見掛臘肉樣掛在牆頭的可汗,如此落魄,那樣不堪……
私心底下總忍不住想:這般的汗王,被晉人生擒羞辱至此,就算被他們救下來了,真的還能率領他們,一統草原嗎?
他……還配嗎?
胡人們自我懷疑著,軍心妥妥潰散。而諸王子們,一開始確實是抱著滿腔救父之情而來的,但是……有的時候吧,就如姚千枝所言,人多心亂,二十多兒子,二十多女婿,這裡頭但凡有一個起了彆樣心思的,餘者,就都不好辦了!!
更彆說,起了心思的,還不止一個呢!
兒子們或許是真孝順,不顧利益得失,但女婿這個東西就……
眼見威風凜凜的老丈人成了那般模樣——完全鹹魚也似,諸女婿們紛紛心思蠢動,都沒用姚千枝派人挑拔,就在三關前拖了那麼小半個月,並且,親自出馬帶兵打了那麼幾仗……
把領軍抵抗的某幾個女婿部落打殘了之後,胡人們,或者說是女婿們徹底亂了!
在沒有人願意禦敵在前,實在損失不起。而諸王子們,在心思各異的女婿們的引領下,大多都先顧自保,甚至,把那些個一心救父,不顧得失的率先坑死……
胡人們,徹底亂了!
胡人一亂,姚千枝的機會就來了!
占著三關,胡人的優勢就是人多將廣,外加兵強馬壯,然而扭不成一股繩兒,領頭的太多,心思還雜,各自坑害,姚千枝肯定不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率著兵馬,先從諸王子的勢力開始,她選擇逐個擊破……
大雪紛飛,臘月寒天,在大年三十那一天的清晨,她終於把胡人趕出了加庸關。
徹底收複了大晉領土。
曾經丟掉的,如今她儘數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