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椒自進燕京, 數月間,多多少少的, 其實見過楚敏幾回。
那人十來歲就‘質’這裡,平素的作風一慣就是‘低調’, 等閒不怎麼出門。不過, 這幾年大晉戰亂四起, 群雄割據, 豫親王做為宗室王爺裡最有勢力地位的一個, 風頭很盛。楚敏是他嫡子,唯一的繼承人, 為豫州拉攏人脈, 布置暗局,動作自然就多了起來。
燕京到底是大晉國都, 楚敏‘質’在這裡, 他能做的事, 實在太多了。
“詩會?嗬嗬, 我到不知楚世子還有如此才學?”姚青椒眼眸微轉, 口中笑語。
楚曲裳便說:“哪裡需要他做詩做詞的, 不過找個機會,大夥兒熱鬨熱鬨, 他做個品評罷了。”
她哥哥是什麼身份?怎能跟朝臣學子們爭峰?
他們也配?
哦,趕情是開始正式招攬人了, 逼朝臣們站隊了!姚青椒眸中閃過一抹了然, 麵上不動聲色, 她道:“楚世子舉行的詩會,來往都是才子才女們,人家出口成章,說的談的都是聖人寓語,詩詞歌賦什麼的,我個連字都不大識的粗人,跟著湊什麼熱鬨,都不夠人家笑話的。”
姚青椒——丫鬟出身,本是連自個兒名字都不認識的,後來姚家軍開了掃盲班,她進裡學了半年左右。三、百、千……眼巴兒前的字到是認識了,讀讀寫寫的沒問題。不過,跟參加詩會,妙筆生花這等級……差的確實有點遠。
跟韓太後學識相仿,人家貴女姑娘一句詩用三、五個典故、有七、八個出處的時候,她除了滿眼懵圈兒拍手外,餘下什麼都做不了。
根本聽不懂!
“得得得,我且不去現眼呢。”她連連擺手拒絕。
宴無好宴,她在燕京代表的是姚家軍,太後娘娘跟前兒臉皮厚點就算了,總歸沒人知道。詩會嘛……楚敏辦來招攬朝臣的,參加的人肯定不會少,那大庭廣眾的,她還是遠著點的好。
萬一讓人堵住逼著顯個才藝,讓做個詩什麼的……咳咳,算了,她還是彆丟人了。
自個兒到是無所謂,她是不拿臉皮當回事兒,但是,姚家軍的威風,她還是得關注的。
萬萬不能讓人認為,姚家軍跟她一樣!!
她是紈絝呀!
“我哥哥預備請你的,前兒都跟我提了,你哪能不去?”楚曲裳眼裡閃過一絲不耐,“你是北地來的,見多識廣,太後娘娘都愛聽你說話兒,你不去多沒意思~”
那神態語氣,幾乎有點把姚青椒當做宴間做耍的伶人似的,很是輕慢。
不過,她這般高姿態,到不是隻針對姚青椒,事實上,燕京裡除少數幾個惹不起的人物,餘者,楚曲裳都不大看得起,她是親王庶女,且還是唯一的,本身有縣主的爵位。聯姻出來——哪怕做了繼妻,依然把前頭女兒轄治的溜溜亂亂兒,沒受過半點當後娘的委屈。
老夫少妻,唐睨把她捧的跟珍寶似的,出嫁的大姑姐巴結著她,上頭還沒有公公婆婆,她這半輩子活的是恣意縱橫,那眼界,肯定是高的。
彆說姚青椒這丫鬟姑娘了,就是姚千枝親至,她都未必瞧得起。
粗鄙武將什麼的,根本入不了眼。
“你瞧瞧,你瞧瞧,青椒,你楚姨疼你疼的緊,是半刻少不得你呢。”楚曲裳背景硬能得罪人,世子妃卻沒那麼自信,隻能苦笑著開口,幫襯打圓場兒。
姚青椒則看了她一眼,麵色微斂,沒理會。
不要臉是有驅向性的——她主動不要可以,彆人不給不行!!
“哎呦,困了一個整冬兒,好不容易春暖花開了,怎能不熱鬨熱鬨,青椒,到時候唐姑姑來找你,且得拉你陪著我呢。”打了個哈哈,世子妃拽了拽楚曲裳,見她彆著眼閉了嘴,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伸手攬住姚青椒,她打趣兒著,“太後娘娘愛你愛的緊,我們還得借你的麵子,才能得她老人家的金口,放郡主縣主們出來耍呢。”
自前次黃升尚主,鬨下諾大風波,內宮沒有公主,隻得匆匆忙忙尋了個宗女梵芃頂替,還鬨得人家絕食、捆上轎子什麼的,很是狼狽……韓太後得了教訓,尋了好幾個宗室孤女接進後宮,封了些個郡主、縣主預備著,就怕在出這樣的事兒,被打個措手不及。
世子妃和楚曲裳想請旨,準備邀請的就是她們。
畢竟,哪怕沒什麼依靠,人家都有爵位撐著,名頭上就好聽。
不過,想邀請她們參加宴會並不容易,她們都居住深宮,出入都需韓太後首肯,且,出門一趟兒,顧及皇家威儀,宮女太監前呼後擁的百十來人,十分不方便。因此,她們自受封後,便沒大出過宮門,如今,世子妃和楚曲裳想邀這些人來鎮場子,自然是到韓太後麵前,來請恩旨。
當然,有她倆親自來,誠意十足,韓太後不會不答應。
肯定從善如流。
說個甚的借姚青椒麵子,不過是世子妃說詞,打圓場兒的。
姚青椒同樣明白這道理,到懶得跟楚曲裳計較,事實上,但凡想起她要送唐小姑娘進宮選秀,姚青椒就恨得牙根直癢癢,根本不想搭理她,陪著世子妃應酬了兩句,到底沒答應參不參加宴會,她就直言告辭,世子妃和楚曲裳不好留她,客氣了幾句,三人就此分開。
世子妃和楚曲裳進慈安宮偏殿坐冷板凳,靜待韓太後歇午兒起身,姚青椒則跟著紫閣,一路出了宮門。
——
北伯候府——距離皇宮的位置有些遠,就是燕京西邊,名叫‘銅鑼胡同’的地方。
占了半條胡同的五進大宅子,前年剛剛翻修過。
這裡,原是敬郡王府——就是原充州州牧,被喬氏和孟央親自滅門的那家所在。因胡人進犯,他家起了亂事,合府喪命,不過餘下敬郡王世子妃和幾個庶女庶孫……
他家在燕京沒甚勢力,沒人幫著說話,自滅門後,郡王爵位——就叫朝廷給抹掉了。
世子妃領著僅剩的庶孫和庶孫女回了娘家,敬郡王府煙消雲散。
他家的產業,自然被宗室收回。
包括燕京裡幾處大宅和無數田產。
銅鑼胡同這處五進宅院,就是敬郡王府的產業,本收歸朝廷,不過,姚敬榮禦封北伯候,賞府院一座、金銀無數。內務府擇撿擇撿,就把這宅子給讓出來了。
畢竟,燕京寸土寸金,想找處足夠體麵的宅子,並不容易。
那些個好的,早就被人預定了。
五進的宅子,宗室郡王住過的,剛剛翻修一新,哪怕位置不是特彆好,依然界處中央地帶……住個候爵而已,算是很體麵了。
不過,如今這體麵的大宅子裡,到沒迎來候爺,就住了個‘姑娘’。
從宮裡出來,掏出銀子打賞紫閣,姚青椒坐上馬車,一路往南,‘踏踏踏’約莫行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到了地方,朱紅大門敞開,她上軟轎坐到內院,這才提裙子下轎。
踩在柔軟的草地裡,入目是花園假山,流水亭閣,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出抹笑。
紈絝的人生,當然是怎麼享受怎麼來。
走路——那是不可能的,否則,養轎夫做什麼?
開玩笑嗎?她腳下穿的是金線繡鞋,鞋綁鑲著十多顆白珍珠,走掉了怎麼辦?
那好貴的!
主子姑娘回來了,丫鬟們早早等在那兒,一腳邁八腳抬,邊賞景兒,邊往自個兒院裡走,行至小內湖的時候,遠遠的,她就見湖邊坐著一群人。
“喲?是外祖母嗎?”姚青椒幾步上前,含笑打招呼。
湖邊,烏鴉鴉坐了一群人——兩個通身富貴的老太太、一對模樣憨厚的中年夫妻、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伺候在她們身邊,湖裡,還有個十來歲,剛剛留頭的小男娃兒在戲水。
“舅舅,舅媽,你們這是……釣魚呢?”姚青椒站定,目光掃了一圈兒,脆生生的喊。
“哎,這不是天氣暖了嘛,你弟弟非鬨著要出府玩兒,我到攔不住他,就哄他來鳧水了。”薑正轉頭站起身,回答的一臉拘緊。
姚青椒微微蹙蹙眉,抬眼看了水裡玩的正歡,潑的哪哪都是水的薑湖,“過段時間就要選秀了,燕京想來要熱鬨一段兒,舅舅謹慎些是對了,巧姐兒和湖哥兒若是煩悶了,就府裡耍耍吧,忍過這陣子就好了。”
“哪裡用什麼忍?府裡這麼大的地介兒,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根本不比往頭差,還出去做甚?”一旁,鐘老姨奶忙不迭的開口,笑的眼睛直眯眯,“她們兩個娃娃,一個大姑娘,一個皮小子,不出門更好,省的一撒手就沒影兒了。”
“你說對吧,老姐姐?”她說著,側頭問薑母。
薑母正盤腿坐在湖邊釣魚呢,聞言回頭,淡淡說了聲,“是吧。”
那神態,很有幾分盛氣淩人。
鐘老姨娘半點沒在乎,就跟沒熱臉貼冷屁股一樣,老臉笑的滿是皺紋,她上前拍薑母的手,“老姐姐,您真是福氣人兒,不拘是女兒,還是外孫女都這麼孝順,把您當觀音菩薩那樣伺候,我們這些個人兒雞犬升天,跟著老姐姐吃油穿倜兒……”
“哎呦,我這把老骨頭,臨了臨還享了福了。”她拍著肉墩墩的臉,“這見天肥雞大鴨子的,可把我養起來了,這腰整整粗了三圈兒。”
扭著缸一樣粗的腰身,她往薑母身邊蹭了蹭,煩的薑母眉頭皺的死緊,然,眼底隱約間,還能看見一抹得意。
到讓姚青椒看的心內暗笑不止。
自她進京,領了禦旨,聯係著胡雪,頭一件大事,就是把薑母一家接進北伯候府居住。
那是她義母的親娘,燕京裡唯一能跟姚家扯上血緣關係的人。
尤其,薑母還是姚千枝的外祖母,同樣亦是她的外祖母,姚青淑肯定是不能不管的。
把薑母接過來,那她膝下嗣子——薑正夫妻並一對孫兒,北伯候府同樣得接收。
畢竟,按如今的世俗,嗣子跟親兒子一樣,更彆說薑正還奉養薑母那麼多年,挺孝順的呢。
舅舅、舅媽、表妹、表弟……姚青椒一塊全認了,俱都接回府來,好生照顧孝順著,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意外就是鐘老姨奶。
薑正的嶽母兼親姨。
人家一起生活了十好幾年了,姚青椒真不好把她撇下。
事實上,她還挺喜歡鐘老姨奶的,這老太太是真識時務,一身的市井精明,把薑母連哄帶蒙,‘收拾’的一個來一個來的,薑母不喜歡她,偏偏兩老太太相處那麼久,驟然離開還挺彆扭,就一臉不情願的把她帶進了府。
並不卑躬曲膝,自進府,鐘老姨奶對薑母的態度還是那樣,偶爾哄哄,偶爾奉承,惹急了拐彎抹角給兩句,懟的薑母臉色紫青……然而,就這般,薑母的狀態竟然越來越好,根本沒發生像姚青淑擔心的那般,環境驟然變化而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
許是終於能徹底壓下鐘老姨奶,薑母高坐釣魚台,跟人家老太太‘鬥’的旗鼓相當,哪怕落了下風,都能依靠‘本土’優勢很快回緩過來,不拘身體還是心理,簡直健康的無法形容。
一頓飯三個大饅頭,整整冒尖兒一海碗的燉肉,她連往常那些因亡夫無子,深刻骨子裡的悵惘都沒了。
鐘老姨奶:功成身退!
依靠和薑母的微妙關係——能保證她身體健康,鐘老姨奶徹底在北伯候府站穩腳根,就連姚青椒和胡雪見著她,都會含笑叫聲‘姨奶’,曲一曲膝蓋。
“老姨奶莫要擔憂,衣裳不合身了喚針線房的人重做了就是。”姚青椒笑眯眯的聽著,口中大氣許諾,“正好初春了,家裡人都該換薄衣裳,巧姐兒大好年華,嬌俏可人,沒幾身漂亮衣裳伴著,哪顯出如花美貌來……”
“吩咐下針線房兒,明兒讓錦繡閣帶著新布料來,還有玉石坊的管事,咱們家的人不能單戴珍珠,該製辦些金銀寶石的。”她轉頭吩咐身側丫鬟。
“諾。”丫鬟領命,自去辦事。
姚青椒便轉頭,“舅媽和巧姐兒多看看,聽說玉石坊新到了一批好暖玉,若喜歡就多留幾套,讓她們打成頭麵送過來。”
“彆彆彆,表姐,我這樣的小戶丫頭,哪用戴什麼寶石頭麵。”一旁,薑巧兒連連擺手,捏著手腕戴的珍珠串子,臉上臊的通紅,“有,有這個就行了。”
“甚個小戶丫頭,你是咱們府的表小姐呢。”姚青椒就笑著安撫她。
一旁,薑母同樣開口,“年輕小姑娘,就該打扮打扮。”
“可不是嗎?巧姐兒,就這我和你祖母這樣老天拔地,一臉褶子的老太太都想摘個花兒,戴個朵兒的,你個小姑娘家家,穿戴新了是好看。”鐘老姨奶拍著腿。
“不拘巧姐兒和舅媽,等玉石坊的人來了,外祖母和老姨奶挑喜歡的留。”姚青椒含笑著說。
“哎喲,那可得仔細挑挑。”鐘老姨奶滿麵歡喜。
薑母抬眼皮,神色淡淡的。
誰老天拔地了?她臉上沒褶子!
——
陪著薑家一眾在湖邊釣了會兒魚,鬆散鬆散心情,丫鬟便前來稟告:說是胡雪來了。
姚青椒便起身跟薑家一眾告辭,獨自往書房去了。
轉過小內湖,穿花園來至內院,邁進月亮門,步上台階,她推門而入,抬眼就見胡雪正站在桌案前頭,背身而立。
正欣賞著掛在書房牆上那副‘猛虎下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