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擦擦吧。”親信拿著棉巾,跪地抱住唐頌的腿幫他擦試,隨後,套上數層棉褲,膝蓋裹上軟皮——毛朝裡——又伺候著他穿了靴子,扶他帳中走了兩圈兒,“本將好了,你退下吧。”唐頌站穩,忍著絲絲刺痛,揮了揮手。
“是。”那親信應聲,後退著往出走,到了大帳門口,剛剛要掀簾子,突然,“報~~~”有傳令兵高聲。
“嗯?”唐頌回首沉容。
親信趕緊掀簾,把人喚進來,“何事驚惶?”
“將軍,昌羅縣船動,姚家軍已經過半江……”傳令官高聲。
“啊!!”唐頌虎目一瞪,胡子都飄起來了,大邁步想往外走看看情況,結果膝蓋不聽使喚,右腿兒絆左腿兒,他差點沒摔個狗搶屎。
“將軍當心。”親信忙不迭的來扶。
“無妨。”唐頌咬牙忍住疼痛,幾步出了大帳,匆匆來至江邊,上得主帥大船,站在船舷上,他隔江而望,就見遠處水麵黑鴉鴉一片船影,用肉眼能見的速度移動著,向他們飛快駛來。
“整軍,上船迎敵。”他高聲吩咐,自有令官打起旗語,整盔戴甲,他擰著眉頭斥,“探子呢?姚家軍已然出兵,怎麼竟沒有消息傳回來?他們都是死的嗎?”
“呃……”親信抹了抹汗,不知如何回答。
人家姚家軍已經江麵打過來了,很明顯他們的探子肯定是被拔掉……真的死了唄。
幸而唐頌不過是疼的太狠,隨口發..泄兩句,並無責怪的意思。已經失了先機,都被人家奇襲了,他當然不敢怠慢,吩咐令官打旗語,他在這場突然如其來的戰鬥中,出動了三成兵力,大小船隻約有三百艘……
豫州軍是正經水師,有一套很完整的戰術體係。唐頌麾下戰船,包括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樓舡和橋舡。其中大翼承擔進攻,小翼負責防守,橋舡和突冒擔任警戒、偵查和支援任務,而樓舡上裝備重弩,算是火力壓製。
橋舡和突冒裡配備弓箭、火箭、茅重……大翼除此之外,還備有投石器、烏鴉吊,前者用來遠距離攻打敵船,後者則是如船勾之物,用以船身相近時,勾住敵船,用來打接舷戰的。
不過,不拘何等船種,豫州水師用的都是木帆船,他們的大量兵力都用在驅動——就是劃漿——上頭,能用來攻擊的人手還是有限。
當然,對此,姚家軍跟他們是一樣的。
——除了那五艘蒸氣鐵船之外。
百多米寬的江麵兒,兩軍‘吭哧坑哧’的劃著,沒多大會兒功夫,他們相遇了……
開打!!
首先是長虹貫日一般,投石器揮舞著,巨石從天而臨砸進了兩軍聚集處,隨後便是火箭,帶著長長的‘尾巴’,如落雨般飛過來。兩方小翼上的水軍鼓著胳膊兒,青筋暴出的賣力劃動的,小翼如同離弦之箭般飛駛江麵兒,橋舡和突冒從側翼而入,擔任著支援任務,大後方,樓舡穩如泰山,用重弩進行著火力壓製……
大翼甲板,投石器拚命甩著,烏鴉吊蠢蠢欲動,堅硬且凸出撞角的包鐵船頭,‘虎視眈眈’橫行相江,就想看看誰不長眼,膽敢出現麵前,它就狠狠撞將過來……
話說,兩軍大翼間的衝撞——看看誰更硬、誰能撞的過誰——且撞過後的接舷戰,亦是水戰中重要的一環。
豫州水師和姚家軍在江麵兒上撕殺著……
被巨石擊中的破碎船隻飄在水麵兒,混蝕的江水翻騰著,落水的大兵隨著波浪被推搡著,不由自主撞上船身,慘烈的瀕死嚎叫,隨著江水蕩出的無數血花……
交戰已經進入白熱化。
終歸,人家豫州水師已經建立了二十多年,唐頌正經打了半輩子水戰,經驗豐富、行事老練,船隊變陣快速,他將豫州水師指揮的如指臂使,一場大戰打了足足半個多時辰,姚家軍漸有不敵之相,見狀,苦刺繼續投入戰力,而唐頌,不知不覺中,同樣增加了力度,把停駐江邊那三分之二的船隻,漸漸拉進戰圈兒……
從清晨打到正午,從正午戰至日落,豫州水師穩占上風,追著姚家軍的屁.股打,已經將他們攆過江心,戰局被推到了靠近昌羅縣那旁的江岸,而兩家水軍,早就戰成一團,分不出彼此了。
姚家軍,主帥樓舡。
郭五娘內著薄棉緊身衣,外罩一層厚厚的豫膠套,從頭裹到腳,隻餘出眼睛的位置。
她腰間彆著個鐵匣,鐵匣外則是橡膠軟管,背上,約莫西瓜大小的包袱,被豫膠裹的嚴嚴實實,手裡握著水刺,她把額頭頂著的豫膠眼罩戴上了。
眼罩緊緊箍住臉側,整圈兒套住腦袋,眼睛的位置則是兩塊透明玻璃,並不妨礙她的視線。
深吸口氣,她摸了摸腰間鐵匣,背上包袱,握緊手裡的水刺,郭五娘回首望去。
她身後,主帥樓舡的甲板上站著的,是跟她相同打扮的兩百水鬼隊。
“王爺。”沉悶的聲音從橡膠衣中傳出,郭五娘回身跪地,仰頭看著姚千枝,“屬下已準備完全,請出征。”
隨她音而落,兩百水鬼隊齊刷刷的跪下。
姚千枝背手站著,俯視著他們,“吾當為爾等擂鼓,祝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謝王爺。”郭五娘悶聲,利落起身揮手,兩百水鬼隨她而動,快步來至樓舡尾處,放下懸梯,郭五娘緩動身體,展了展胳膊腿兒,如同真正的‘水鬼’一般,悄無聲息的滑進了滔滔江水中。
動作之輕盈靈巧,連個水花兒都沒激起來。
她打頭第一個,兩百水鬼隊亦紛紛下水。
郭五娘在水中遊動著,仿佛還能聽見水麵兒上,隱隱傳來的擂鼓聲。
——
做為黃海邊上水裡生、水裡長的采珠女,郭五娘的水性,已經不能用‘很好’來形容了。
簡直就是‘活魚’一般。
僅著一件小衣下海,她能潛至十數米深的海底采珠撈鮑,空手抓龍蝦,憋一口氣下海,能足足挨大半刻鐘的功夫,不用上浮換氣。且,哪怕冬日裡,海水刺骨的涼,郭五娘都能不懼寒冷的深潛……
要她說,這是打小兒練出來的‘功夫’。
旺城靠黃海,姚家軍在那兒招兵的時候,很是招過一批船夫海女,這些人水性都不錯,便被歸做水軍。郭五娘乃其中翹楚,仗著那天生‘浪裡白條’的屬性,她慢慢展露出頭角,將這些人裡水性最出眾的攏到一塊兒,成了‘水鬼隊’。
這隊人,雖不過千餘,然,都是能赤膊下海,在水裡‘睡覺’的主兒。
此一回,相江口要打水戰,苦刺當然不會忘了他們,早早就帶過來了。而郭五娘,亦沒辜負她的期望,精益求精,她從水鬼隊裡挑出最好的人,這幾個月,他們都快把相江底兒摸透了。
水域‘遊’的爛熟。
水鬼隊的人都是郭五娘一手帶出來的,哪怕寒月臘月,他們都能水中暢遊,且,因為有了橡膠防水,他們能在身上薄薄裹一層棉衣,多少有點保暖性,眼前罩著玻璃鏡兒,能輕鬆在水底視物,且,他們腰間那鐵匣裡裝著個橡膠球,裡麵的氣兒能讓他們吸上三口……
當然,這確實是不多,然而,關鍵時刻,是能救命的!
就像郭五娘,多了這三口氣兒,她能在水下足足潛上一刻鐘。
滑動身體,郭五娘領著水鬼隊,如同遊魚一般穿梭著,避過無意砸進水裡的箭羽、巨石、碎船板等雜物,他們偶爾貼著姚家軍的船身,僅在水麵微微露出口鼻,喘那麼一口氣兒,隨後,漸漸向豫州水師……呃,準確的說,應該是向唐頌所乘的主帥樓舡逼近。
因姚家軍乃是急襲,並沒有給豫州水師反應機會,想來,唐頌乘主帥樓舡的可能性,應該是非常高的……好吧,其實姚千枝和苦刺拿著望遠鏡,已經看見唐頌站那船的甲板上了。
主帥樓舡——自是一軍重中之重,唐頌所乘之船,前有四艘大翼突近,中圍十數艘小翼保護,另有橋舡和突冒偵查,姚家軍的船,根本就接近不了它。
然而,江麵行不通,她們就走了水下……
進了豫州軍主帥樓舡的探查範圍,郭五娘率領的水鬼隊就一直潛在江下五米深處,靠著鐵匣內橡膠球裡的那三口氣兒支撐,如同離弦之箭,他們快速遊動至主帥樓舡的船底,解下背上包袱,他們圍著足能乘下兩千人的大船,慢慢從水麵探出臉來……
用水刺將包袱拎皮兒紮在船邦,半水下半水麵兒,他們把手伸出,從包袱隔層中掏出火折子和一根被細布包裹好的粗麻撚兒……
細細吹了兩口氣,火折子燃起來,微微火苗晃動著,他們將其湊近了那粗麻拎兒,隨後,就聽‘哧哧’聲響,那撚兒冒著火星飛速燃燒起來,奔橡膠包袱就去了……
郭五娘深深吸了口氣,一個下潛,拚命向江底遊去。
兩百水鬼隊,都是同樣動作。
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們剛剛潛下三、四米深,就聽‘呯’的一聲巨響,水波劇烈震動著,郭五娘被‘衝擊的’連翻了三個根頭,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回頭一望,就見水麵如同火點沸油,燃著滾滾烈焰,入目滿是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