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軍氣勢洶洶, 夾雜著雷霆之勢打過來了。
哪怕受創最重的是宛州,是唐家。然而,三州氣氛都莫名緊張起來, 不拘是百姓、是權貴、是鄉紳……就算聖儒傳人孟家,都不能幸免, 隨著姚家軍步步逼近, 他們心內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豫州、豫親王府。
東院裡,孟側妃急步匆匆穿過回廊, 麵沉如水, 她嘴裡不停叮囑,“翠兒把西廂房靠牆角的箱籠打開,那裡有一件金絲軟甲, 你取出來仔細擦過,一會兒呈上來, 芳齡吩咐大廚房, 趕緊預備好克化的膳食,王爺眼看要醒了……”
口中吩咐著,她腳步不停進了正屋,丫鬟們遵她的令, 各自散開動作,“你們輕省些兒,這麼大動靜兒,要是吵醒了王爺,仔細你們的皮。”沉著臉, 孟側妃壓低聲線斥著,眉眼間頗有幾分戾氣。
“諾。”丫鬟們心裡一涼,趕緊曲膝謝罪,手腳都有些不知往哪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外間,大丫鬟侍棋踱步進來,見此情景眉頭一擰,揮揮手打發,“你們趕緊乾活去,愣著做什麼?”
“是。”丫鬟們跟得了赦令似的,齊齊鬆了口氣,躡手躡腳著出了屋子。
孟側妃麵如寒霜的看著,默默無聲。
侍棋就趕緊過來勸,“娘娘,您好歹鬆快些,彆太繃著了,王爺不是第一回出征,您撐的住勁兒,咱們院裡才有底氣啊。”
“姑娘還得靠著您呢。”終歸貼身是伺候了半輩子的人,侍棋的話非常‘順利’的紮進了孟側妃心裡,緊緊握了握拳,她深深吸了口氣,麵色漸漸緩合過來。
伸手,對著臉頰狠狠掐了一把,她勉強彎起嘴角,擠出個僵硬的笑,“你說的對,我得穩住了。”她輕聲說。
閉著眼睛,強迫自個兒調整情緒,她麵上的笑容越來越溫柔,越來越自然……
“娘娘,王爺醒了。”突然,裡間簾子一挑,有小丫鬟出來傳信。
孟側妃心中一凜,半點不敢怠慢,急步進了裡間,剛邁過門檻兒,還未等站穩,她一眼看見坐在雕花拔步床裡,豫親王正在漱口。
有小丫鬟跪在他身前,捧著清瓷小盆,接著他吐出的漱口水。
隨後,小廝捧來清水,豫親王略微洗了洗手臉,神色精神不少。
孟側妃見狀,連忙上前接過小丫鬟手裡的衣裳,還有那件金絲軟甲 ,親自伺候豫親王穿戴起來。
“這等事,讓丫鬟來做就是了,哪裡用得著你?”俯身瞧著孟側妃半跪地上替他係玉帶,豫親王伸手扶她,“趕緊起來,莫要做出此態,到是輕賤了你自己。”
“王爺,您今日就要出征,還是讓妾身伺候您吧。”孟側妃並不依從,跪著給他係上玉帶,穿起朝靴,“妾身還記得,咱們初至豫州,您第一次領兵出征的時候,妾身便是如此服侍的您,那一回,您旗開得勝,凱旋而歸,此番,哪怕就是討個好彩頭,妾身都得好生伺候您一回兒。”
“你啊。”豫親王搖頭失笑,眸光裡閃過一絲回憶,仿佛想起了往昔。
孟側妃默默無聲的服侍著他。
豫親王亦未阻止。
“王爺,娘娘,早膳備得了。”瞧王爺穿戴整齊,感覺分寸差不多了,侍棋輕聲稟告。
孟側妃便趕緊說:“王爺,您在妾身這兒用膳吧~~”
“嘶,這……”豫親王擰眉,有些猶豫。
今日正是他出征宛州,欲跟姚千枝比出高下之日。按理,他該到唐王妃處——畢竟,唐家損失慘重,他自該安撫,且,戰場就在宛州,那是唐家的地盤,他得對唐家表示出示好之意,但……
“王爺~~”孟側妃拽著他衣袖,眸中盈盈有淚。
“罷了。”豫親王長歎一聲,“擺膳吧。”
“謝王爺,妾,妾身是真舍不得您。”孟側妃哽咽著,“那姚姓女如此厲害,連唐將軍都損落她手中,聽說她還會妖術……王爺您乃是真命天子,自然是百邪不侵,然,妾身不過一介小女子,終歸忍不住擔憂……”
“王爺,您可千萬保重已身,妾身和孩子們都在府裡等著您回來呢,若沒有您,妾身和孩子們……”她梨花帶雨的說著,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四、五十歲的人了,難為她做出此態,竟還不顯突兀。
不得不說,保養的確實是好。
“你啊……”豫親王搖了搖頭,瞧了她一眼,表情有些莫名,然而,到底還是妥協了,“你且放心,本王自會安排好,不會讓人……害了曲裳的性命。”
“她到底是本王的親生女兒,你當本王鐵石心腸不成?”他伸手撫了撫孟側妃的頭發,“莫要害怕,有本王在。”
“王爺~~”孟側妃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幾乎有些泣聲,“都,都是妾身娘家不好,那般迂腐,竟敢逼迫王爺,生生要裳兒性命,一邊是父兄族人,一邊是王爺和裳兒,妾身這心跟油煎似的,恨不得直接死了……”
“妾身知道沒教好裳兒,讓她給王爺惹了禍事,但,十月懷胎,那是妾身養出來的孩子,哪裡舍得白白葬送了她……”
拿楚曲裳做引子,唐、孟兩家的爭鬥,並未隨著唐頌隕落而終止,反而,因為唐家大敗,勢力驟減,孟家不依不饒,定要打壓下他家,用‘大義滅親’的行為,來顯示楚敦和楚玫兩位公子的‘清白’。
咄咄逼人,孟逢釋和孟良久舉著‘禮教規矩’做武器,扇動徐、豫兩州百姓,一次次的進言到豫親王當前,懇求他‘處置’王女……而這其中,除了真被嚇尿的楚曲裳之外,最煎熬兩難的,當然就是孟側妃。
一邊是娘家、兒子(×2)、清譽、甚至還牽扯到王位繼承……一邊是女兒的性命,孟側妃糾結痛苦了很久,終於還是選擇了先保住女兒。
雖然,無論是孟家還是兒子們,都給她施加了不少壓力,且,孫子被唐王妃抱走,兒媳婦很是埋怨她,天秤重量本該傾斜向兒子,但,女兒那邊是命啊!!
不管是娘家、兒子、清譽,還是繼承權……都不是一錘定音的事,哪怕王爺懷疑了,她總有時間能慢慢挽回,可女兒的命要是沒了,就真的回不來了。
她打小養大的女兒,那麼嬌嬌軟軟,讓她眼睜睜看著沒了命,孟側妃思量了無數個無眠的夜晚,“我舍不的……”她抽泣著說。
“罷了罷了,莫要哭了,本王不是答應了你嗎?”豫親王神色溫和的輕哄著,“今天本王都要出征了,你這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趕緊收了淚,否則本王要治你的罪了。”
“哎啊哎啊,妾身真是傻了。”仿佛才反應過來,孟側妃忙不迭的抹淚,都顧不上掏帕子了,就那麼直接用袖子擦,“您都要出征了,妾身還拿這些小事來煩您,真是,真是太不該了……”但,她也沒有辦法,不得不這麼做啊。
豫親王都要走了,孟家還咄咄逼人,唐家受了大難,心裡還深恨她女兒,肯定不會在出麵阻攔,她女兒沒人護著,不就要涼了嗎?
不趁著豫親王還在的當口兒,討個‘禦旨’,要點侍衛……孟側妃怎麼保下女兒?
“算了,本王不怪你,用膳吧。”豫親王溫聲。
孟側妃趕緊點頭,“哎,哎。”拿出帕子,沾水擦了擦臉,兩人攜手出了裡間兒。
外頭,侍棋早吩咐擺上桌子,待主子們落座,就端上七碟八碗。孟側妃殷勤執筷布菜,伺候著豫親王用膳,席間自然是說不儘的好話兒,把他捧哄的身心舒泰……
早膳用罷,豫親王出府率軍出征,孟側妃坐著王府馬車,一路跟隨其後,行至碼頭,瞧著大軍登船,航行出發,直到江麵兒在看不見船影兒了,她這才返身回府。
滿身疲憊回到東院,還未等孟側妃喘口氣兒呢,楚曲裳就來了,“娘~~”小心翼翼瞧著親娘,她怯聲聲的喚。
這段日子,她真是受了不少折磨,漫天的罵聲,親外祖家口口聲聲要她性命。親哥哥一瞧見她就表情複雜的皺眉,連嫂子們都不待見她了……
甚至,她隱隱得了風聲,她的存在妨礙了哥哥,害得他們被父親懷疑,哥哥們惱了她,欲除之而後快……
父王膝下姐妹六個,楚曲裳能脫穎而出,就是仗著兩個親哥哥的勢,如今,哥哥們竟然要放棄了她,她真的慌了。
徹底收起張狂模樣,老老實實縮府裡不敢出門,她每日‘行程’就是賴要親娘院裡,跟前跟後,聽話聽說,真真是,自打出生起,就沒這麼孝順過,“父王……怎麼說?”搭著肩膀,她雙手握胸前,一臉的緊張。
“放心,無事的。”孟側妃看了她一眼,滿麵的恨鐵不成鋼,“你啊,就會給我惹禍,收拾不儘的爛攤子。”她數落著,伸手掐女兒腰間的軟肉。
“娘,我錯了。”楚曲裳淚目,躲都不敢躲。
母女倆就這麼糾纏著,根本沒有發現,院子角落裡掃灑的粗使小丫鬟,那暗暗窺視的目光。
——
豫親王府,正院。
唐王妃正跪在佛堂裡撿佛豆兒,聽見外頭隱隱有人聲,她轉頭,輕聲道:“進來。”
簾子一動,柏嬤嬤和香陽垂頭走進來。
兩人都不說話。
“王爺……啟程了?”唐王妃麵無表情的開口。
“呃,是。”柏嬤嬤和香陽對視一眼,咬唇應聲,表情似是難堪,似是不憤,還隱隱有些恐懼。
豫親王出征這麼大的事,竟都沒來知會王妃一聲,還得她們出院打聽才知曉詳情,這內裡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