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徐兩州,最近出了個大‘新聞’。
——素來品行不端, 惹下諾大風波, 幾乎人人喊打的唐家婦——豫親王女楚曲裳孝期嬉樂, 實是不逆。孟氏大公無私, 派族內三老率眾將其沉塘,實乃秉公處事之典範, 惜乎逆婦仆從不馴, 轟趕至不慎起火, 把彆莊燒成白地不說, 孟三老並五十餘孟家才俊, 俱都喪生火海裡。
真是慘呼、歎呼、天地為之同悲!!
可憐孟家那些最‘大義’,最‘守規’……
咳咳,最偏激,最‘孟餘’的, 全讓胡逆一把火燒死了。
次日, 姚家軍就走向了街頭巷尾。
隨後,沒幾天的功夫,這件大事開始遍地開花, 用飛一般的速度,傳遍了徐、豫兩州的每個角落, 從城縣到鎮鄉, 連那最底層的浣紗婦人,都能嚼兩嘴,當個閒話兒竄竄……
對此, 孟家除了慣常打壓輿論外,並未對外否認什麼。畢竟他家一慣就這做風,就算否認都沒人相信,到不如乾脆擔下來,到顯得大義凜然些。不過,私下心,孟逢釋和孟久良都挺苦惱……至於其原因,當然不是什麼王女沉了,自家死人太多,族內有家眷鬨騰,而是,楚敦和楚玫對他們的態度,突然變的有些曖昩起來……
到不是說被斥責了,而是,日常言談相處間,就沒有以往那麼親熱了!
說真的,沉個王女,燒個莊子,死點孟家人,這事確實不算大,畢竟,無論是楚曲裳,還是孟三老爺和那群迂腐書生,對如今豫、徐兩州和姚家軍相對的局勢,都沒什麼影響力,說白了,死不死的無關大局……
他們鬨出這事,喪了那麼多條人命,除了孟側妃這當娘的哭嚎到幾乎沒了半條命之外,不管是楚敦,還是楚玫,並沒太往心裡去。
事實上,他們倆對孟家那冷淡態度——與其說是替妹妹抱不平,到不如說,是忌憚孟家伸手太過……
楚曲裳——不管怎麼說都是豫親王女,是他們的親妹妹,孟家說沉塘就沉塘,連個招呼都不打,未免有點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
外家歸外家,但主、臣之間,是要階層分明的。
楚敦和楚玫處置公務之餘,偶爾談起這事,都說能漸漸明白‘父王’的心思,為何要拉起唐、孟兩家,令其對峙了。
‘平衡’之道什麼的,確實有它的妙處。
不過,礙於眼前這局勢,姚家軍隔岸虎視眈眈,隨時都能打過來,他倆也不好給外家臉子看——畢竟,如今他們二位一體,算是跟孟家‘綁定’的。
到底,誰讓他們親娘是姓孟的呢?
未曾訓斥,輕輕放下,把楚曲裳匆匆安葬了,他們就直接對外宣稱:不拘是豫親王女,還是孟三老爺甚至是孟家那群‘俊傑’,他們的死全是意外,彆莊起火乃天災……還對外封了口,嚴禁百姓談論此事。
但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哪是誰能管的住的?反到越禁越傳,越傳越廣了。
對此,楚敦和楚玫惱歸惱,卻也沒做什麼大動作,因為就在楚曲裳之事發生不久後,姚家軍就隱隱有了整軍趨向,這個時候,民間風氣之類的,對他們來說,真的就沒那麼重要了。
他們要做的,還是保住地盤和性命。
為此,他們能忍耐一切,包括‘囂張猖狂’到,真敢殺主子的外家。
——
初春四月,冰雪漸漸融化。
豫州城、孟府。
正院回廊裡,風塵仆仆,孟久良一路匆匆趕至門口,丫鬟見他趕緊行禮,一句‘大老爺’還沒出口,他就一把掀開簾子,邁門檻進到屋裡。
“父親。”一眼瞧歪在床頭,正抽著煙袋的親爹,他恭敬出聲。
“你妹妹怎麼樣了?你送她到了哪兒?”孟逢釋抬頭,‘咳咳’咳嗽兩聲,眼皮下兩個大腫眼泡兒,看著蒼老憔悴不少。
“爹,妹妹沒事,挺好的。”孟久良就來到床邊,接過他爹手裡的煙袋,一邊幫著裝煙絲兒,一邊回他,“我親自將她送到徐州邊境,看著咱們家的護衛把她接走了,那都是一等一的精細人,肯定會送她平安接回家的。”
晚年喪女,還是娘家殺的,偏偏兒子一點都不追究,孟側妃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臥床病倒了,且,喪女之痛讓她有點‘瘋狂’,直接遷怒了生父和嫡兄,開始沒完沒了的在兒子們耳邊絮叨,給娘家‘下舌頭’……
不過,她是庶女,身邊能信的過的侍人,基本都是從孟家帶出來的,他們哪會乾看著?轉頭就給捅到孟逢釋和孟久良麵前,父子倆一商量,又進府尋了趟楚敦……
然後,孟側妃就被兩排侍衛,幾駕馬車護送回徐州,其理由,就是太過思念母親,久病成疾,想回家鄉看看。
對此,孟側妃表示‘迷之想罵娘’。
她一個庶出,生母姨娘早就死了,家裡剩下那個明明是老嫡母——她思念個屁!
“你妹妹晚年喪女,一時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你叮囑你娘,莫要為難她,好生照顧就是了。”孟逢釋長長歎了口氣,臉色仿佛更灰敗了,聲音裡都透著股子蒼老味道,“你彆怪她。”
見狀,孟久良急忙安慰他,“父親,兒子就那麼一個妹妹,心疼她還來不及,哪會怪罪?您且放心好了,母親那人最是溫和,定會好好勸慰妹妹,讓她轉回彎來的。”
“唉,但願吧。”孟逢釋壓根不抱什麼希望。
索性,孟久良亦不過是哄著老爹玩兒,隨口說說罷了,同沒放在心裡,見老爹愁眉不展,“父親,兩位公子不過一時彆扭,您放寬心,彆太擔憂了。”
“妹妹走了……”沒人在他倆耳邊絮叨,“我明兒在跟他們商量商量軍資……”讓他們明白養軍隊得靠孟家,“姚家軍那邊有動向……”沒徐州竭力相助,豫州就得涼,“實在不行,好生跟他們告個罪……”給足麵子就是了。
“爹,沒事,你彆擔心。”孟久良如是說。
他認為親爹這副苦惱模樣的根源,都在楚敦和楚玫的冷淡態度上,不由輕聲勸著,那語氣裡,全是自信滿滿。
畢竟,他們爹——豫親王那麼難伺候的,都同樣都被他們擺平了,兩個公子哥兒而已……那真是小意思啦。
不用放在心上。
“我這般,並非因為兩位公子,而是……”孟逢釋愁容不解,滿麵凝重,“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這事有點不對。”
孟久良抬頭,“哪裡不對?”
“曲裳那事……邪風起的實在有點莫名,開始還能說是唐家做怪,想要名利全收,占些便宜,但如今……”孟逢釋沉聲,“宛州已失,唐家合族被俘,散落兩州的唐姓遺脈,也都被咱們盯緊排擠,根本使不出什麼手段……”
“老三那人我了解,要說單純捉曲裳的奸,這事他確實能乾出來,但是直接把她沉塘……老三沒那膽子啊。”
“他能做出來的,無非就是把人捆過來讓我處置,借此擺擺威風露個臉兒罷了,殺王女這麼大的事兒,他和他手下那群傻了的迂腐書生,根本就不敢做。”
“而且,那日跟著老三一起架秧子的那群人,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連個來曆都查不著,著實有些奇怪,甚至,連彆莊那場火,都起的有些詭異……”
“諾大一個莊子,那麼多大活人,都輕手利腳的,怎麼連個跑出來的都沒有,就一起全沒了?被活活燒死!”孟逢釋老臉陰沉,“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鬼。”
“鬼?”孟久良嘶聲,挑起眉頭,“什麼鬼?”
“那邊的鬼。”孟逢釋抬手往宛州方向一指,沉聲道:“姓姚的鬼。”
“她啊……”孟良久沉吟,“她這麼乾的目地是什麼?”他疑問,複又自答,“若說她最開始這麼做,是要拖延王爺行程,方便姚家水師打下宛州,但如今,不曾乘勝追擊,反到背地裡使小手段,她這是……想挑拔我們和兩位公子的關係?不會吧。”
“她應該知道,但凡有姚家軍存在,我們和兩位公子……彆說區區一個王女,就是殺父之仇都能放下,她鬨了這出兒,到底是因為什麼啊?”
“難不成,是曲裳在燕京的時候招惹了她,單純要找她麻煩?”他忍不住諷刺了一句。
“我就是想不明白這點。”孟逢釋長歎一聲。
麵麵相覷,父子倆屋裡商討著,突然,正屋紅漆雕花大門發出‘咣當’一聲巨響,從外到裡被人踢開,那動靜兒,直接把孟逢釋嚇的老臉煞白,差點沒犯了心臟病。
畢竟,那麼大老頭兒了,他真受不起這一驚一咋的。
“怎麼回事?”孟久良扶住父親,轉頭怒聲喝斥,“作死嗎?”
外間,兩扇雕花門兒前後晃蕩著,內裡連滾帶爬竄進來了身影,滿麵驚惶淚痕,通身狼狽不已,他幾乎是爬著進前,隨後癱軟地上,“祖,祖父,大伯,不好了,不好了……”
“是南山啊。”孟久良看著來人,臉色微微緩合,“看你這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一點都不沉穩,瞧把你祖父嚇的。”嘴裡數落著,他掀眼皮,“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孟南山——孟逢釋庶子所育嫡出,算是孟家主係一脈的公子哥兒,如今真是狼狽到了極點,跪趴地毯裡,他五體投地的仰頭,眼淚鼻涕抹了滿臉,張著嘴,用完全不成調兒,能稱得上陶嚎的聲音嘶啞哭道:“祖父,大伯,公子,公子們死了,他們死了……”
“什麼?”話音一落,孟久良瞬間都蹦起來了,一把揪住侄子衣領兒,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你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