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秋身形頓了頓,因為方才段老板說了有事要通知,她才耐心地站邊上候了小半天,不過眼看月錢發完也沒見人要說點什麼。她這段時日沒做什麼實事,今日做工期間更是直接被人抓到偷懶,再大的臉麵也不好意思收下自己那份。這麼想著也就覺得沒她什麼事了,正打算悄無聲息離開,誰想會被管事眼尖的發現,不過事已至此,還是轉過身去看人。
段老板垂眸看著吉雲遞到自己眼前的端盤,上頭隻剩一個錢袋,顏色與其他人手中的不太一樣,是他特意囑吉雲買的,因為那人說過她喜靛色。
歎了口氣,拿過上頭的錢袋,在青石板上走過幾步,到人跟前站定,一邊抓過她的手將錢袋往掌心塞,一邊如若無事地緩緩道:“沒事跑什麼,上月發工錢時不是覬覦好久了麼,這份是你的。”
還是記憶中的清潤音色,讓人舒服許多。
沈宴秋小弧度地癟癟嘴角,又不是她想跑的,分明是他待她陰陽怪氣,她才無顏呆著的好嘛。
不過他既沒有提起方才那事,她也不好多做忸怩,掂掂手心錢袋的重量,默了默,突然道:“您確定沒給多?我先前打翻茶水弄濕了好幾本書,還把偏廳一個花瓶打碎過,那些銀兩您都扣去了嗎。”
邊上吉雲和吳管事被她這話逗得嗬嗬直笑,尤其是吳管事嘴角的那抹山羊胡,一顫一顫,充滿喜感。
段老板臉上也攜了點清淺笑意:“你倒是把自己做的冒失事兒記得清楚,這回還按大家一樣的發,下月可不能再那般粗心了。”
沈宴秋吸吸鼻子,乖乖應了聲“好”,聽大家取笑也跟沒事人一樣,視線卻是若有若無地瞥向低處。
看,原來她也會有小心翼翼討好人的一天,還不敢叫人發現……
段老板又喚了聲吉雲,後者馬上了悟,跑去把矮桌上的金算盤抱來。
段老板將金算盤轉遞到沈宴秋手上,溫和道:“這是先前答應你的,正
好趁今日發月錢一並給了,免得你眼饞。”
沈宴秋受寵若驚,接過算盤左看右看,愛不釋手,但又莫名覺得一陣心虛燙手,想著是不是段老板記岔了,老實道:“可您之前不是說要等我那些算本做完才賞我嘛。”
段老板指尖輕點她額心,沒什麼教訓力度:“那是看你怠惰沒鬥誌,故意激你的。不過現下效果既已達到了,便權當獎勵了。”
沈宴秋慢吞吞地應了聲“噢”,垂著眼瞼看掌心的錢袋和算盤,心間湧過一陣說不出的泉流。
院口的長廊處,有一道紅衣不知佇立在那兒看了多久,最後轉身隱入珠簾後,消失不見……
吳管事見月錢分發完了,轉而拍拍手叫院裡分散的眾人集合,說段老板還有要事宣布。
沈宴秋也乖乖跟著站了過去,像入學新生般懵懂無知。
倒是周圍眾人都一副了然於胸的神情,仿佛早就知曉段老板接下來要說的什麼,並混亂地開始討論起屆時各自要帶什麼吃的玩的,聽得她混亂不已。
剛巧吉雲候在她邊上,便小聲偷偷問了嘴。
吉雲反應過來公子才到坊上一月有餘,是以不知道書坊的風俗習慣,於是悄聲跟人解釋了一番。
沈宴秋聽他幾句下來,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大家方才言語間閃過的“山水”、“遊玩”一詞實際指的是書坊年中一年一度的團建活動。所謂的團建大抵就是帶大夥兒到山林野地郊遊幾日,感受自然風光,放鬆身心,順便增進感情。
果不其然,接下來就聽段老板宣布七日後童話鎮閉門歇業三日,屆時所有人都收拾好貼身物品,於辰時在書坊門口集合,然後出發前往城外的山海林。至於野營所需的帳篷、炊具都將由他這方代為準備。
怎麼說也是一年才盼到一次的盛事,大夥的興致非常高昂,段老板說什麼,底下便齊刷刷地應什麼,保證外出期間遵守紀律,不給隊伍添麻煩。
等事情交代完了,吳管事趕大夥到前院乾活,嘴上不停嚴肅念叨著做活時不準再閒聊外出遊玩的事,大家笑哄哄地應過,卻估計沒幾個記到心裡。
見院子裡人群散光,段老板這才朝沈宴秋走去:“若是那日無事便一並來吧。放心,
書坊裡的廚娘也去,你還可以把婆婆和心兒帶上,人多熱鬨,不必感到不自在。”
沈宴秋點頭應下:“好。”
段老板笑了笑,轉而收拾桌上大家吃完零嘴沒扔的紙袋:“好了,去忙吧,從今兒開始書坊的賬本就交由你來管了,我這個師父當得一般,現下是徹底沒用處了。”
聽著他的淡淡自嘲,沈宴秋沒做聲,垂著腦袋盯腳尖思忖了好半會兒,還是抬眸對上段老板的背影。
段老板生得清瘦,因為彎腰整理東西,長衫撐開,總能露出好看的肩胛骨輪廓,腰間的碧綠錦帶勾勒出完好的腰線。
說不上寬厚,但這個背影她足足看了三年有餘。
沈宴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手上攥著的算盤,珠子在掌心印出點痕跡來,終是將心中鬱結好久了的話說出來:“段老板,其實我和虞少主的關係不是你早間看到的那樣……”
段老板怔了怔,回過身來看她。
日頭漸漸上移,腳下的影子漸漸縮短。
半晌,他清潤地笑了,舒越沉朗:“嗯,我知道。”
沈宴秋抿抿唇,沒再說什麼。
心中卻是略有些難過地想道,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